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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陸安慨嘆一聲:「父為忠臣,子為俠土,令人可敬,實不相瞞,令尊生前在福建總兵任上,曾與老朽有過一段很不平常的交往──他與延平郡王私交甚篤,追溯有年,鄭王爺之所以能成功擁有台灣,令尊的大力支持,慷慨輸兵,應有一定的作用。」

  微微一笑,這位妙手神醫更似有所悟地「哦──」了一聲:「我又想起了一個人,令尊生前,與武夷山的一位前輩俠隱鍾先生交非泛泛,常有往還,看來你這一身傑出武功,當是鍾先生所傳授了──是不是?」

  公子錦緩緩點頭道:「你──都說對了──前輩──請原諒我的無知──」

  一面說,待將下床見禮,卻為陸安按住。

  「你還不能動──」陸安極是欣慰地打量著他說道:「小鶴才跟我一說,說到了你姓公,提到了你身上的這封密函,我就猜出了你的身份,卻是還沒想到你是鍾老弟的愛徒,哎呀──屈指算算,我與他老人家總有二十幾年沒見過了,如今可還健在?」

  公子錦說:「在,只是很少下山了。」

  陸安很高興地吁著氣,轉向公子錦身上望著:「來,先瞧瞧你的傷吧,往後的事還多著呢!」

  話聲一歇,左手忽出,驀地按在了對方胸前穴位,同時右手迅速動作,已把插在對方身上的一組銀針拔落,公子錦方自覺出對方按在胸上的那隻手上傳過來大股氣機,後者其時已與自己本身真息相聯結,匯為一體,只覺著身上百骸一陣發酸,即由傷處淌出了涓涓熱血。

  陸安即用早已備好的一個木盆接住。只見那些淌出的血,黑如墨汁,較諸前此所放出的素血更為濃稠,腥臭難當。

  漸漸地,這些血液轉變成了鮮紅的顏色。

  陸安用晶瑩的指甲,在血液上沾了點,仔細地看了看,憑著他多年的經驗,一眼即可斷定,血中已不再含有毒素。

  「好了!」他說,「現在你這條命真正地保住了!」

  公子錦喜悅地道:「真的?這麼快。」

  陸安說:「這些血你以為是從那裡流出來的?是從骨頭裡淌出來的,換句話說,就是原先藏在骨髓裡的毒已經完全清除乾淨了,你可以放心,以你的功力,如果調息得當,不出七天便可復原如初,可喜可賀,你放心吧!」

  公子錦在床上抱拳道:「謝謝前輩!還有那位小鶴姑娘──你們真是我的大恩人!」

  陸安退向一旁,在水盆裡洗淨了手,用一方潔巾揩拭,回頭笑道:「人是應該互相關懷和幫助的,實在說,真正救你性命的是小鶴,因為她把你身上的毒,除了藏在骨髓裡的以外,已完全驅除乾淨,第二個救你活命的是你自己,要不是你內功充沛,控制得當,也沒有辦法忍耐到現在,這麼說來,第三個救你不死的才輪到我,吉人自有天相,我們的遇合,表面上好像是人為的,又有些偶然,其實,如果你精通命理的話,就會明白這一切早已是前緣註定,這是天意,總之,命不該死,五行有救,命裡該死,活神仙也當面錯過,哈哈,這道理在你越年老越能有所體驗,真正是強求不來的。」

  公子錦倚身床側,大傷初癒,身子虛弱得很,聆聽之下,他苦笑著搖了一下頭。

  「話雖如此,人若是事事聽憑命運的安排,不靠自己爭取,那不太懦弱,太無能了嗎?」

  公子錦看看面前這個充滿了智慧、深奧、神秘的老人,用著堅定的語氣接道:「我以為自己的命運,完全操持在自己的手裡,你想成功有所作為,更得去爭,去奮鬥,那麼,才會有所成就!」

  「這可也不一定。」陸先生一派斯文地在他床邊坐定,笑態可掬地道:「其實,你所說的這種想去爭,想去鬥的性情,原也是命裡早已註定。」

  公子錦怔了一怔,問說:「這麼說,命運和性情是一回事,分不開了?」

  「性有性源,命有命蒂,二者即合又分,是二又是一。」

  陸安嘻嘻笑著,神態愈顯安詳。他舉頭向著四面天窗看了一眼,點點頭道:「一個人的命好,並不表示運好,性與命有著直接的關係,卻與運又是風馬牛不相及。小伙子什麼是學問?認識性認識命,知性知命知運,才是大學問,其它的都無足輕重,只是舉世滔滔,真正了解到這道理的人卻是少之又少,固而本末倒置,浪費了浮生多少歲月、時間,豈不可嘆!」

  像是把話扯遠了。

  公子錦若有所悟地打量著他,越覺得面前老人那張慈祥的臉,閃爍著睿智的奇光,忽然使他聯想到遠在武夷山早已閉門歸隱的恩師,他們二者之間,竟是如此的相似,只可惜,在過去追隨恩師的那段漫長日子裡,自己年幼無知,雖然學得了別人夢寐難求的絕技武功,但是恩師的那些極富哲理思想,超越凡世的經綸學問,還不是當時小小年紀的他所能領會貫通的,這一霎,忽然由陸安先生身上,竟似追循到昔日恩師的影子,確使他內心熱血沸騰,激動不已。

  「你知道吧!」陸先生說:「這世界上所有的人,都在盲目地追循著命運早已為他們安排好的一條路,在那裡打轉翻滾,一任喜怒哀樂,數十年光陰,彈指即過,臨老不免一死,空空而來,空空而去,真正無聊,卻也無奈──只有極少極少的人能有所懷疑,去探索生命的奧秘,其中更少的人由探索而認識到生命,如能進一步掌握到生命,便是這個天底下一等一的聖人。從人能勝天,到天人合一,這是一條漫長而充滿了奇趣的路,只有大智慧的人,才能踏入門徑,哈哈,話越說越遠了,小伙子,你既是武夷山鍾先生入室弟子,何以對此性命之學,並不深知?豈非空入寶山,白白──」

  頓了一頓,他卻又啞然一笑,喃喃自語說:「這就是了,鍾先生一世奇才,未有不洞悉先知者,倒是老朽不及見此,疏淺了,今天就到此為止吧。」

  說到這裡,待要起身收拾離開,卻又微微一怔,「咦」了一聲:「有人來了。」

  公子錦心裡一驚,等要坐起,卻為陸先生按住。

  「你不要動,再聽聽。」

  說話的當兒,才自聽出一陣「得得」蹄聲,由遠而近,直趨當前。

  來者竟似不止一騎,總在四五騎之多。

  「是衙門裡的人。」公子錦睜大了眼:「他們到底找到這裡來了,怎麼會呢?」

  陸先生忽有所悟,點點頭道:「是了,我竟是小瞧了這個人,倒看不出來。」

  公子錦問:「誰?」

  陸先生以手按脣,小聲道:「就是你剛纔在茶館得罪的那個板車老趙,他敢情是遠遠跟著我們了。」

  公子錦「哦」了一聲,點頭道:「就是他,我離開茶館的時候,看見他也走了,原來他是到衙門口去告我的狀去了,真是小人一個。」

  說時作勢就要起來,陸先生輕輕又「噓」了一聲,沉聲道:「有人來了。」向他搖搖手,示意他不要妄動。

  果然就聽見了一牆之外有人踐踏著石磚瓦礫的聲音,過了一會兒,牆面上有敲叩之聲,這聲音起自牆尾,一路敲響過來,顯然是在探測裡邊的空實。

  公子錦立時有所警覺,因為那一扇通向內室的暗門正在這一面牆角,對方一路叩來,不難為他發現,那時再想藏身可就不易,當下忙向著陸安比了個手勢,示意他有此一慮。

  陸安微微一笑,顯然胸有成竹。端了一把竹椅,面門而坐──如此一來,對方只一開門便會首當其衝地與他迎個照面。他更能由對方腳下帶動的聲音判斷出來的人只是一個,其他的人卻在別處大肆翻動,磚瓦廢墟響起一片凌亂聲音,卻是唯獨這一個人,心思細巧,考慮到這一面廢牆之內是否藏有暗室,無如他的聰明,卻為他帶來殺身之難,誠所謂「聰明反被聰明誤」了。

  牆面的「篤篤」聲一路而近,顯然是對方用手中鐵器敲出的聲音。

  這樣的敲擊最能探測牆面虛實,那一扇虛設的暗門,便自在這一陣細心的敲擊聲中明顯地暴露了。

  驀地,聲音停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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