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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〇


  飞天豹子左大同用手一指冷幽兰:“为了她!就是为了这个娘儿们……”

  冷幽兰只觉得半身发冷,过分的诧异,掩盖了原待发作的怒火,傻子也似的向对方这个看似发疯的醉汉盯着。

  左大同怪声地笑着,这就揭开了他的独家新闻。

  “告诉你们吧,谈伦谈大侠所以身入……苗疆,不是为了别的……是为了去采寻一块‘七星翡翠’……就是为了这块翠,才染上了瘴毒……”

  饭店里立刻起了一阵骚动。

  对于玉燕子冷幽兰来说,这个消息远比其他各人来得更为震惊,总算揭开了长久以来压制在她内心的一个谜底。蓦地,她站了起来!

  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?——是真……的么?”

  大家伙一阵子哄动,上百只眼睛,俱都向她集中过去,其中颇多意态狰狞,有人忍不住口开黄腔地骂了起来。

  小娥几乎都要被吓哭了。

  “夫人……咱们快回去吧……”

  冷幽兰摇摇头,冷冷地说了个“不”字!一双剪水瞳子,冷森森地向左大同逼视着。

  “说……你是怎么知道的?你给我实话实说,要是有半句虚假,哼哼……姓左的,你休想活着走出这个大门!”

  这几句话出自年轻貌美的侯爵夫人嘴里,总算让人捡回了往昔她“玉燕子”侠女的身份。透过她异样明澈冷锐的眼睛,人们已不再当她是娇美柔弱的侯爵夫人了,把往昔她纵横江湖的种种侠女行径一经联想,不由得便对这个眼前的绝色佳人油然生出了几许畏意。

  只是这些却并不能为眼前的左大同所体会,他的狂放不羁,借着酒性更形强烈,无视于眼前的玉燕子随时能够取自己性命。

  一阵子狂笑之后,左大同形色俱厉地道:“你还不信?还能错得了么?这件事是专制翠玉的‘洗星子’那个老……老……老小子,他……他亲口告诉我的……谈大侠就是为了那块七星翡翠,才身入苗疆洪……荒……他为什么要去采那块翠?为什么?”

  末后的这声“为什么”真个声若黄钟大吕,整个食堂都为之大大震动了一下。

  每个人,都被他雄迈的气势,带进了情况,连带着也都显出了几许激动,接下来的一句,更俱点火气势:

  “那就是为了她——为了她这个女人!”

  四下里轰然作势,蠢蠢欲动。

  左大同哈哈地怪声笑着,一只手四下按动,制止住激动的群情,他显然还有下文。

  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红眼,晃晃悠悠地又来到了冷幽兰面前。

  “这些倒不去说它了。只怪谈大侠他命该如此,冷幽兰,姓左的……今天只问你一句话,人人都知道银刀段小侯爷是谈大侠生前的活对头……什么人你嫁不了,为什么你单单要嫁给他?”

  “对!”人群里有人咆哮着:“为什么?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说!说!”

  众声喧哗,差一点连房顶子都给掀了下来。

  几百只眼睛,无不集中在这个形势堪怜的女人身上。

  胆小的小娥,哪里见过此等阵仗,顿时被吓得哭了起来,倒是玉燕子冷幽兰并不曾为眼前这番声势吓着了。她所感觉的,只是震惊、痛心与羞窘,以至于那张花容月貌的脸,变得雪也似的白,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。

  蓦地,两汪热泪夺眶而出,簌簌淌了下来。

  “夫人……”小娥用力地摇着她:“咱们走吧……这些人都不是好人……”

  经她这么一哭,冷幽兰才恍然似有所悟,木然地点了一下头,随即离座步出。

  小娥慌忙取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子上,紧紧跟上去。四下里人声鼎沸。

  有人怒声嚷着:“拦着她们,不要叫她们走……”

  左大同的一根木杖,比谁都快,忽然拦在了冷幽兰当前:“不……能走……嘿嘿……我的侯……侯爷夫人……你得把话说清楚了……才……”

  “才”字还没有离口,蓦地由对方冷幽兰身上传过来一股凌人劲道,像是冷电寒芒,左大同一经交接之下,不由得一阵子透体发凉。

  也就在同一时间,冷幽兰的一只纤纤玉手,已握住他的红木拐杖!

  左大同只当她要夺取自己这根拐子,心里一急,用力地往后面便拉。

  虽然他是个残废,但观诸他那般魁梧身材,力道必大有可观,偏偏抓在对方那只纤纤玉手里的木拐,竟像是钢打铁铸,动也没有动一下。

  左大同大吼一声,再加上一只手,双手同时用力向外一推、一拉——情况依然,简直是“蜻蜒撼石柱”,依然固立如前。

  接下来左大同可是连吃奶的劲儿都施了出来,连拉带摇,把一张大红脸涨成了紫酱颜色,偏偏那只执在玉人手里的拐杖,就是夺它不出。

  人群里忽然出来两个人,四只手帮着左大同施劲儿,情况依然,再出来几个,也是一样。

  耳听得“咔喳!”一声,足足有鸭蛋般粗细的一根红木拐子,竟自从中一折为二,断成了两截。连同左大同在内,一伙子人由于用力过猛,一下子收不住劲,唏哩哗啦倒了一地。

  冷幽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,眼泪犹在汩汩地淌着,她确实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意思,只是止不住心里的伤心,扔下了手上的半截断杖,同着身后的小娥,一径向外步出。

  再也没有人胆敢拦住她的去路。

  整整一天,冷幽兰没有踏出房门一步。

  对着敞开的这一面窗户,辽阔的“洱海”平平地展开眼前。从日出到日落,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向着它怅怅地凝视着。

  自从昨夜返回,由那个醉汉左大同嘴里,获知了谈伦的死因之后,她的心情起了极为剧烈的变化——从那个时候起,她的心一直都在深深地责备自己。

  都道谈伦死于苗疆的瘴毒,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他为什么会去苗疆。这个谜团,今天总算被人揭开了。

  原来他去苗疆的真正意图,竟然是为了去采置一块罕世奇珍的“七星翡翠”。

  ——那是五燕子冷幽兰心里一直想要的东西,所以谈伦就不顾一切地去了。

  为此,他染上了瘴毒绝症,因此丧生!

  眼泪再一次地涌出来,顺着苍白的脸一直淌进口角,酸酸的一一给她的感觉,不像是泪,像是“血”,每一滴都像是淌自心里的血。

  昨夜至今,已不知流了多少泪。仿佛是所有的泪都淌光了。

  只当是爱妻着了凉、病了,段小侯爷为她请来了本城最好的医生,关照上下,夫人喜静,不许任何人打扰她,因此她才能这般上天入地地心存冥想。

  凭心而论,段一鹏侍她是不错的,结合以来,两情浓郁、鹣鲽情深,早先对“死者”唯有的一点歉疚,也已溶化在小侯爷如火的深情里。只当是此生就相安无事,哪里会知道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。谈伦留在她心里的影子,竟是那般的根深蒂固,一有机会,便又为之死灰复燃。

  似乎所有的歉疚,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。

  对“死者”谈伦,她由衷地感觉到歉疚,原因之一是她不该嫁给段一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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