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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含糊地说了声:“好马……”拍拍马的脖子,他又自俯下了身子,身后剑鞘,轻磕着马鞍,铮铮作响,枣骝红只走了几步,便自又停了下来,不时地扬颈扫尾,打着响鼻。

  谈伦心里有数,骂了声“懒东西”,正待举掌向马头上击去,耳边上却听得一人笑道:“风流自有高人识,要与梅花作伴来,寄语老友,只怕你的清静日子不多了……”

  跟着是棋子落向石案的细响之声。

  谈伦不禁心头一惊,猛地坐起身来,恍惚之间,这才看清了原来就在身前不及丈许之处,座落着一座小小茅亭,此时此刻,正有一僧一俗对坐下奕,一个小和尚蹲在一角,正在煮茗。

  “啊——”心中一喜,谈伦慌不迭翻身下马,却不意病体不支头重脚轻,一脚踏空之下,整个身子由马上翻落下来。

  正在下棋的和尚摇头一叹,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,嘴里宣了一声佛号:“无量佛——广因,快去扶他进来!”

  小和尚应了一声,放下手里的扇子,三脚两步赶出,忙自把谈伦扶了起来。

  谈伦道了声谢,苦笑道:“有劳!”

  即为小和尚扶进亭内,便在一张石鼓上坐下。

  小和尚惊讶地道:“这位相公,你病得不轻,身上烧得很啦!阿弥陀佛,这可怎么是好?”

  亭中棋者之一道:“先拿碗热茶他吃——”

  小和尚答应了一声,忙即转身取茶。

  这当儿,谈伦才注意到亭子里下棋的两个人——一个慈眉善目,年过半百的瘦高和尚,一个身着紫衣、面相清癯,颇不俗气的白面儒者。

  一僧一儒正在对弈,石几上散满了黑白二色棋子,由所布棋子看来,这盘棋已下了很久,可能已近尾声。

  方才说话之人,正是那个紫衣儒士。

  嘴里说着话,一只手尚还持着一颗白子,迟疑着要下不下,却不曾向谈伦看上一眼。

  倒是那个瘦高和尚,在谈伦初进亭时,即向他微微点首为礼,这时向对面儒士嘻嘻一笑道:“你今日未能专心,这局棋想胜我,只怕不易,大势已去,还不甘心么?”

  一面说,哈哈一笑,即行伸手把几上残棋搅乱。

  紫衣儒士却也不怒,摇头一哂,这才转过身来,却把一双堪称精锐的眸子,直向谈伦脸上注视过去。

  谈伦正自口渴,接过了小和尚送来的茶,三口两口喝下肚里,茶水极烫,他却也顾不得了。

  瘦和尚看在眼里,道了声:“阿弥陀佛——施主小心烫了嘴,慢慢地喝吧!”

  谈伦却已把满满一碗茶水饮尽,只觉得茶质纯清,入口芬芳,微微有些苦辛,俟到放下碗来,却自又觉出甜来,再看碗内茶叶,仅得两片,每一片约有半个巴掌那般大小,上面微生细细长毛,倒是生平仅见的怪状。

  “无妨!”紫衣儒士接上了老和尚的话头道:“此茶有去火生津之效,多饮有益,小师父,烦你再为他斟上一碗。”

  小和尚答应着回去取水。

  谈伦却觉着十分过意下去,向着二人抱拳道:“多谢二位高人赐茶隆情!这一小锭银子,就权作为老师父庙里的香火钱吧!”

  一面说,取出一个银锞子,置于面前石桌上。

  瘦高和尚见状哈哈笑道:“弄错了,弄错了,贫道哪得如此造化,享用此茶?都是这位先生,要谢你只管谢他,我和尚却是不便掠人之美呢!”

  接着一笑又道:“话可又得说回来。施主既是为庙里布施,和尚却也不便推辞了,阿弥陀佛,这就代佛祖谢谢你了。俗言说得好,拿人钱财,为人消灾,看看我和尚能为施主效些什么劳吧!”

  说时,却已将对方置在几上的银子拿起来,掖进袖里。

  谈伦自饮下一碗热茶后,仿佛精力稍振。却发觉到和尚说话时,对方那个紫衣儒士,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,俟到和尚说完,便把眼睛转向对方。

  四只眼睛交接之下,谈论心头下禁为之一震。只觉得紫衣人一双眸子。精气逼人,简直不容逼视,这可就非比寻常了。心里正自骇异,小和尚已为他续好了第二碗热茶。

  既知此茶如此之好,也就不便辜负主人盛情,当下双手接过,又自饮下肚里。

  座上和尚呵呵笑道:“施上可知此茶乃是产自点苍极峰的‘雨雾茶’?此茶经冬不凋,处身云雾,常人万难攀摘,设非是我这老友有此身手,别人何得享受!”

  一面转向紫衣儒士笑道:“老朋友你的差事来了,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,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,却也不能一概而论呢!”

  紫衣人面色甚是深沉,聆听之下,由鼻里冷冷哼了一声,一双眸子又自落向谈伦,微微颔首道:“足下无惧于三伏滚水,瞬息间饮下滚茶两碗,必然具有非常之内家功力,病伤之中,有此能耐,更遑论常时一般了。佩服,佩服一一”

  谈伦这才想到敢情自己疏忽及此了,他伤病至此,一心求治,倒也不曾心存掩饰。

  当下叹息一声,据实言道:“不瞒先生高人,在下习武有年,精于内功,否则,只怕也就拖不到今天了……”

  边说边自咳了起来。

  紫衣人忽地正色凝神,引耳细听,像是要由对方咳声里辨出些什么!

  谈伦以一方纱巾捂向口鼻,怒咳一阵才自少歇,一张脸早已涨得绯红。

  紫衣人俟到他咳声稍止,微微颔首道:“足下患此咳疾有多久了?”

  谈沦只觉喉头发痒,只怕一说话,又自咳个不休。

  紫衣人见状颔首道:“算了,可将掩口之纱帕借来一看?”

  小和尚忙即代为转达,即将谈伦用以掩口的一方纱巾取过送上。其上早已沾满血迹。

  紫衣人看了一眼,神色微变,即行交与小和尚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  一旁的那个瘦高和尚随即变色道:“咳血症么?”双手合十,喃喃宣了声佛号:“阿弥陀佛——”

  紫衣人脸色更见阴沉,五根手指只管来回地在桌面上敲着。

  “足下贵姓?”

  “谈……”谈伦又自咳嗽了:“谈……伦……”

  边说边咳,语音不清,紫衣人约摸只听见了一个“谈”字。

  “谈先生来此何事?”

  眉头微皱,颇似不悦,意在暗责怪对方病成了这个样子,尚不知珍惜调养。

  谈伦阵咳之后,尚在喘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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