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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八


  望着他那挺俊消瘦的面颊,尚雨春真有说不出的委屈。其实,她千里迢迢来此,好容易找到他,又岂能当面错过?她有她的想法。

  第一,她要想知道,照夕住在这店里的原因,如果自己冒失现出身来,照夕如念旧情,相见欢晤自是不说;否则岂不令其不快。如果为此破坏了他的好事,更令自己不安。

  第二,当着文春,她多少有点害羞,万一要是人家不理自己,那可有多么丢脸?

  有了以上两个理由,所以尚雨春暂时压制着内心的激动,强制着文春不要冒昧。她自己却想好了,一待夜静更深之后,自己再亲自潜到照夕房中,好歹也要给他谈个明白。

  在雨春来说,已是非他不嫁,可是他呢?尚雨春要把这一点特别表示清楚,万一对方真要是对自己没有意思,只要他真正的表示一句话,自己也就死了这条心了。

 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,翻着一双大眼睛,望着几上的残烛,文春坐在床边上一针针绣着花。远处钟鼓上铛铛响了三声,雨春翻了个身子:“睡吧!天可不早了!”

  文春搁下活了,伸胳膊打了个哈欠,就问小姐还有事没有,尚雨春摇了摇头,文春也倦了,就躺下睡了。

  这客栈里,渐渐都静下了。

  看门的伙计老张,把门上好了之后,在柜上帮着账房算账,尤其注意的是客人赏下的小账,因为那是有他份的。

  柜台上一只大红烛,照着他的影子,在粉白的墙上晃来晃去。

  前院里,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,再也没有别人了。虽然有打算盘的声音;可是声音很低,这是前院,后院可就更静了。唱小曲的大姑娘,喝酒的客人,也都静下了。

  整个客栈完全是一片死寂,只有明亮有月光,洒在院子里,洒在瓦上,就像染上了一层雪似的。

  忽然——

  墙头上冒起了两个人影,俱是青巾扎头,略微往墙内望了望,飘身而落。那是冷魂儿向枝梅和江雪勤,难怪身子轻得就像两只翩然的燕子一样。

  她们轻着脚步,向前行了几步,冷魂儿向枝梅悄悄道:“你去看看,他是住在哪一个房里?”

  江雪勤微微点了点头,娇躯腾起,很灵巧地落在一处窗口,向内窥视了一下。她用指甲,轻轻在一个窗户上点了一个月牙形有小口,凑目其上,立刻她脸色绯红,暗暗啐了一口:“晦气!”

  跟着纵开一边,望着师父只是扭着身子,向枝梅腾身过来。

  “是这一间么?”

  雪勤摇了摇头,脸色更红:“师父,还是你老人家去找吧,我不去了!”

  向枝梅立刻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,她不由脸色也是一红,当时皱了皱:“那么,我们就要一间间看了,想他此刻定还未睡。来!待我来招呼他出来!”

  雪勤正在奇怪,不知师父要怎么唤他出来,只见向枝梅弯腰从地上拾起几粒黄豆大小的石头,微微对雪勤笑道:“他的耳朵灵,听见声音一定会出来的。”

  雪勤认为师父这种想法很是高明,只见冷魂儿玉指弹处,小石子如同小孩子玩的玻璃球似的,在每一间房瓦面上,都落下两粒,发出“得、得、得”小而清脆的声音!

  她们这么一间间找下去,果然把床上的照夕惊动了。他猛地由床上翻身而起,由枕下拿出了长剑,一个纵身已来到门前。倏地一开风门,身形如同一片雪似的飘了出去。立刻两条纤影,一左一右落向了他的身前,管照夕身形向外一拧,用“潜龙升天”的轻功绝技,陡然把身形拔了起来。却听见一声轻笑道:“管少侠休要惊吓,是我师徒来了!”

  照夕身形本已腾起,听到这句话,在空中“细胸巧翻云”(按:细胸为鹰之一种),倏地折了一个个儿,又飘飘地落了下来。

  他仔细向二人一端详,不由面上讪讪地弯腰道:“原来是向老前辈和江姑娘来了,后辈多有开罪!”

  雪勤只是脉脉含情地注视着他不发一语。冷魂儿却以手按唇:“管少侠休要多礼,此处不是讲话之处,少侠可容我师徒人内一谈么?”

  照夕躬身道:“正要恳邀,二位请!”

  他纵身过去,把门打开,冷魂儿浅笑着点点头,率先入内,雪勤也跟着进房。

  照夕把桌上油灯拧得十分光亮,又倒了两杯茶,双手奉上:“前辈及姑娘请用茶,实在简慢得很!”

  冷魂儿接过了茶杯,淡淡笑道:“少侠不要客气,我们也谈不上是什么客人,不必见外。老身正有事要与少侠奉商……”

  照夕内心通通直跳,他似乎已体会到,这话定与雪勤有关,他真连眼皮也不敢撩一下,当时呐呐道:“前辈有话但请无妨,弟子只要能为,无不尽力。”

  向枝梅嘻嘻一笑。

  “真不愧是雁老高足,好爽快。”

  照夕脸色一红,却见向枝梅面色渐渐严肃,她稍稍顿了顿才道:“管少侠,我们全是武林中人,我们说话用不着遮遮掩掩……这件事在我心里,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。今夜难得有此机会,我师徒也就不避羞耻,专来造访……”

  照夕心胆皆战,他连连点头:“是……是……”

  冷魂儿哂然一笑,凤目向一边粉颈低垂的徒弟瞟了一眼,又向照夕转了一下眸子。才道:“管少侠,我今夜来,是为我这徒弟说媒来了。”

  照夕俊脸一阵发热,雪勤更把头转到椅子后面去了。冷魂儿看到这里秀眉微舒,遂道:“你们本是青梅竹马,当初又有海誓山盟,后来虽然她嫁给楚家……”

  她叹了一声,接道:“可是……老实说,那并不是她的真心,也有她的苦衷……”

  照夕不禁有些悲从中来之感,他颤抖了一下:“老前辈不要再说了……我明白……”

  一边的雪勤更是禁不住珠泪滚滚,香肩连耸。冷魂儿看到这里,不禁长叹了一声,一时反倒默然,她暗暗感慨:“这真是一对情痴,孽缘……我一定要成全他们……”

  她由位子上站起来,浅笑道:“我今夜此来,为你们正了名份,只待择日完婚,我也了了一桩心愿。”

  照夕猛地抬起了头,可是他目光接触到那哭得如泪人儿似雪勤,他再也不能说什么了。

  “老……前辈……”

  冷魂儿笑了笑,探手袖中,摸出了一串明珠,淡淡笑道:“这就算是我徒弟的一件信物……”

  方说到此,窗外破竹似的一声哑笑:“好呀!向家妹子,你腿倒快啊!”

  众人不由大吃了一惊,向枝梅倏地收珠于袖,后退了一步。

  “谁?”

  却见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,满面慈容的立在窗前,一只腿正跨进来,向枝梅不由脸色一红:“原来是蓝老婆子!吓了我一跳……”

  鬼爪蓝江嘻嘻冷笑道:“向家妹子,你不是和朋友约好有事么?怎么来这里啦?”

  向枝梅一摊手浅笑:“是呀!这不是正来谈事情么?你来干嘛呀?”

  鬼爪蓝江嘿嘿朝着一边的照夕冷笑。她忽然回过头叫道:“丁丫头,干嘛不进来呀?”

  外面传来丁裳抽搐的声音:“师……父……我们回去……吧……”

  鬼爪蓝江哑着嗓子:“胡说……回去?我还要问个清楚呢!进来!快!”

  照夕真恨不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才好,当时真是有苦难言。只见一个纤细娉婷的影子,慢慢推门进来了,正是丁裳。

  蓝江好像来到自己家一样,一指椅子道:“坐下,不要怕!也不要害羞,这不是害羞能解决的事情!”

  冷魂儿秀眉微颦:“你们是来打架还是怎么着?”

  蓝江道:“你先不说话行不行?”

  她说着转过身子,看着管照夕,嘻嘻一笑:“管少侠,这就是你不对了!”

  照夕真有点发毛,他怔怔地道:“怎么是……我不对……”

  蓝江沙哑着喉咙,怪笑了一声。

  “你还装傻!我问你,你预备把我们丫头怎么样?快说!”

  照夕抽筋似的动了一下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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