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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这伙计被骂得脸红脖子粗,嘴里干笑着,心中却想:“这小相公怎么这么女腔?而且这么漂亮?”

  当时在前面带着路,经过了一层院子,带到了一间雅房,这年轻的相公停住了脚,问道:“方才那个人住在哪呀?”

  伙计怔一下,用手往前面指了一下,道:“那位大爷身上有伤,要住个清静的地方,大概在里院里面。”

  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真可怜!”

  伙计又怔道:“小……啊!相公!你认识他么?”

  少年书生又摇了摇头,遂进入了一间宽敞的房间,伙计送上了茶,自行退下。

 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,把门关好了,这才把帽子往下一摘,那乌云似的头发,随着落了下来,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闺女!

  她洗了个脸,又由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便帽,小心地戴在了头上,然后把条伪装的大辫子,仔细地别在后面,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,倒真像是一个翩翩浊世的佳公子了。

 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,暗忖:“这小子的磨难也真多……看来这一次伤势是不轻了!”

  想着坐在了床边,手托着香腮,想一想自己下山后一路潜随着他,又是为了些什么呢?

  尤其是想到了他和那白雪尚雨春,真是不该再理他。可是对方那翩翩英姿,丰神英俊,却令自己永生不能忘怀,因此不由得又跟了下来。

  这姑娘正是丁裳,她低眉道:“他是回北京城,久闻北京城是个大地方,我也不妨在那里玩玩……倒要看看他急着回去是干什么?好在师父给我一年的时间,就是到一趟北京,也费不了多少时日。”

  她想着就把窗户推开了一扇,却见一个老头儿,手中提着箱子,匆匆由窗前走过,一面走一面问道:“那位公子在哪屋住着呢?是外伤还是内伤?”

  丁裳忙由位上站起,匆匆开门走了出来,远远地跟着这个老人,一直走到了里院,才见伙计把他带到一间黑门的屋里去了。

  丁裳就在门前走了一圈,记好地方,遂又返身回到自己的房中。

  这时伙计点了灯,她又问清了地方,叫伙计打水,自己好好洗了个澡。

  等到天交三鼓之后,夜已经很深了,她才由囊内找出了一个铁盒子,匆匆带在身上。再把灯光拨成一豆,轻轻推开了窗,一晃身,已到了室外;然后飞身上房,身法竟是绝快无比。

  这时那隔院室中的照夕,全身麻软地躺在床上,他已近乎昏迷了。

  大夫虽然来了,可是药石无效,自己这条命,看来是不保了!

  他昏沉沉地睡着,那双无力的眸子,望着几上的灯,暗自感叹着生命的即将结束。

  忽然那灯光被一阵风吹熄了,全室变得黯然无光,他无力地翻了一个身,却觉得一人用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身上。

  照夕不由一惊,可是他实在连说话的力量也没有了,更不要说有所抗拒了。

  那人用尖细的嗓音说道:“想活就不要说话,把腿伸出来。”

 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,慢慢伸出了那只伤腿,这人抖手亮了火折子,低头细细的看着他腿上的伤,口中惊讶得出声道:“你竟是中了这种暗器……若非遇见我了,你想活是不容易了。”

  照夕只觉这人双手在自己那条伤腿上轻轻地按着,似乎找不着暗器入处,他就哼了一声抖道:“在……膝盖……你……是谁?”

  他说了这句话,却不见这人答言,同时耳中却似乎听到阵阵抽搐之声,火折子映在粉白墙上,映出了这人清丽的倩影,阵阵地抖颤着。

 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,他又无力的问道:“你……是谁?”

  这人忽然止住了泣声,却道:“你不要管!也不要多问……我不是说过不叫你多说话么?”

  照夕抖声道:“可是,朋友……你……”

  才说到此,却为一只温暖的手,把嘴给捂住了,那只手又匆匆离开了,同时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叹息道:“你不要动,也不要多问,我这就救你……”

  说着话,这人摸索着取出了一个铁盒,由内中找出了一块白色的铁块,一面摸索着,一面在照夕伤处接来按去。忽然照夕打了一个寒颤,却闻得那人轻轻叹了一声道:“好了……找着了。”

  照夕这时已想到了这乔装的人是谁了,他倏地翻身子,那人似乎想不到有此一着,也不由呆了一呆,她窘得脸色通红道:“你……你不许看我!”

  照夕抖颤着道:“你……你是丁裳!”

  丁裳点了点头,却又摇了摇头,她往后退了几步,已退到了窗口,照夕这时忍着痛坐了起来,他焦急而惊喜地道:“小妹……果然是你……你不要走,我对不起你,那天我错了……小妹……”

  他这么焦急地叫着,可是丁裳仍然往后退着,她低低地道:“你腿上的洗魂针,我已用师父的‘吸星簪’为你吸出来了,已经不妨事了。”

  照夕点头道:“我知道……小妹你对我这么好,我……”

  才说到此,丁裳已飘窗而出,远处似乎传来她微微的一声叹息……

  管照夕半倚在床栏上,怅然若失,这沉沉的黑夜里,早已消失了丁裳影子,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感觉。回想到一路之上,这女孩子是如何地在暗中照顾着自己,赠金、买马,甚至此刻救了自己的命,她对我的恩可是太大了……可是她又为什么要如此做呢?她到底要上哪里去呢?这真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,可是却又没有机会与她谈一下,这女孩简直是太怪了,令人真想不通。

  照夕这么想着,试着把灯光就近照了一照那只伤腿,只见那原本肿胀加桶的一条小腿,竟回复了原状,用手按一按伤处,除了还有些酸酸的感觉,并不再如先前那么疼痛了。

  他心中不禁惊喜异常,同时也更加了一层对丁裳的愧疚,心中暗暗想道:“如果再有机会见到她,一定要好好报答她对我这一番恩情。”

  他一个人,这么想了半夜,才吹灯就寝。在客栈里,又疗养了七八天,才打点上路,一路之上晓行夜宿,倒也平安。

  这一日已到了正定,算一算离北京城已不远了,天气已由盛夏而转入了初秋,秋老虎更是炎热焚人!

  过了晌午,照夕在客栈里睡了一个午觉,起床之后,愈觉热气袭人,他在庭内廊下走了一转,几个伙计都坐在廊子下,赤着臂在聊天。照夕又走到前院马槽里,看了看自己的那匹马,心中想着,等天稍微晚一点,再上路也不迟,好在离家已不远了。

  他这么想着,遂又返过身来,往客房里走去,却见迎面走来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。这青年长身阔肩,衣着华丽;尤其是头上那条黑亮的大辫子,就像是一条巨蛇似的由前胸直垂至小腹以下,辫梢上用红线紧紧扎着,还拖着一块绿光莹莹的小翠坠儿,乍看起来,愈觉翩翩风度,风流倜傥。

  这青年左肩斜背一个黄包袱,像是银两,右肩又系着一个布袋,像是一些书籍,足下是一双皂底京靴,一看即知,是一个应考的举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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