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萧逸 > 潘郎憔悴 | 上页 下页


  太太禁不住仔细一瞧,不由叫开了,回头向将军招手道:“我的老天,你来看看吧!”

  将军也忍不住凑上来,低头一看,只见二鹰双颈竟是为一箭所穿,那箭还插在脖子里呢!

  管将军虽习射多年,可是对儿子这种神技,也不禁惊得目瞪口呆,顿时赞了一声:“好箭法,这叫做一箭双雕!啊!不,应叫做一箭双鹰!”

  小丫鬟见老爷也不气了,不由乐开了,当时嚷道:“真了不起,好高啊!少爷只一箭,乖乖!”

  将军被这小丫鬟逗乐了,回头看了她一眼道:“他怎么射的?”

  思云笑着迈开了一条腿,上身向前一伏,学着样子,两手拉弓盘箭,口中道:“这样一拉一放,嗖的一声……”

  将军见她学得滑稽,不禁哈哈笑了起来,太太也格格笑开了,遂道:“这孩子在哪呢!你把他叫来!”

  思云拍了一下手道:“好!我去叫他去!”

  将军一听叫儿子来,马上把笑容收住了,往椅子上一坐,太太忙嘱咐道:“等会儿他来,你别又说他,儿子也不小了!”

  将军没出声,须臾就见花丛小道中,出来两个人,前行的是小丫鬟思云,后面行的,却是一身修长,生得面如冠玉,剑眉星目的年轻人,一面走,似闻他道:“不叫你拿去,你偏要拿去,这一下好了……爹爹要是骂我,你高兴是不是?”

  前行的思云回头笑道:“得了,少爷!这一次管保不会骂你。”

  俊公子哼了一声道:“不骂?哼!哪一次都说不骂,结果一挨骂,你就溜了!”

  小丫鬟抿着嘴笑,将军在凉台石栏杆里把二人的话都听见了,心中动了动,暗忖:“要说这孩子,也没什么错,就是爱学武,学武也不能算坏事呀!”

  他一只手摸着下巴,思虑了一下,浓眉皱了皱,却见照夕魁梧的身材已经进来了。

  他双手抱拳,给二老行了一个礼,叫了声:“爹爹!娘!”

  太太早笑着过去,握住了他一只手,道:“来,坐在娘跟前!”

  照夕忸怩了一下,儿子大了,有时候对母亲的温情,总会觉得不自然,何况还有人在边上。

  他红着脸笑道:“我……还是坐在这里好!”

  说着走向一个位子坐了下来,太太嗔道:“你看你这孩子,坐在娘跟前怎么啦?”

  将军一挥手道:“好啦!孩子是让你惯坏了!”

  太太正要还嘴,管之严却用手一指地上的鹰,笑道:“这鹰是你射的不是?”

  照夕见父亲面有喜色,不由乐道:“是孩儿射的,还有两只,我叫念雪送到厨房去了!”

  思云、念雪是太太陪房的两个小丫鬟,都是十七岁,因疼儿子,都拨过去,服侍照夕。两个小丫鬟在府里娇得很,人又机伶,大家都很喜欢她们两个,两个小丫鬟更是有恃无恐了!

  再和照夕凑上,三个人坏点子比谁都多,府里面谁一沾上他们,算是该倒霉!

  太太闻言笑道:“真是笑话,老鹰肉哪能吃!”

  思云在一旁答腔笑道:“可好吃呢!上回少爷自己烤了一只,我尝了一点,和鸡肉差不多,就是有一点酸!”

  管将军哼了一声,小丫鬟吓得话才停住,照夕觉着不大得劲,目光看着父亲。

  管之严皱了皱眉道:“一个月前,我叫你看的那一部《少仪外传》你读得怎么样了?”

  照夕笑道:“孩儿早已读熟了,吕祖谦的东西,差不多我都看过了!”

  将军不由一怔道:“啊!你都读过了?我看你整天玩,怕没有许多工夫念书吧?”

  说着看了太太一眼,转过目来,笑道:“这我倒要考考你了!我问你所谓‘东南三贤’那时候是指的哪三人?吕伯恭先生生平有些什么成名之作?你说说看!”

  照夕想了想道:“所谓东南三贤,是指宋朝当时的大理学家朱熹、张栻和吕祖谦。”

  将军点了点头,照夕看了母亲一眼,遂又道:“祖谦先生晚年在金华城中的泽春院广会文友,著有《东莱集》四十卷,又作《古周易》、《春秋左氏传说》、《东莱左氏博议》、《大事记》、《历代制度详说》、《少仪外传》、《古文关键》等。”

  管将军连连点头,心中不禁暗惊道:“这孩子学问不错啊!”

  当时含笑道:“你以为吕先生生平为人如何?”

  照夕想了想遂道:“要说这个人,孩儿以为他少时个性过于偏急,易喜怒,不免失交于人!”

  将军方自摇头,照夕却道:“不过据其小传自言,一日读孔子言:‘躬自厚而薄责于人’,平时愤怒疾然冰释,总而论之,此人不失为一可敬的博学之人!”

  管将军不禁拍了一下手道:“一点不错,你和我看法完全一样!”

  说着连连点头道:“你这孩子,平日不见你多读书,你倒有些鬼聪明,倒是难得!”

  又笑了笑道:“我请的这位池先生,是进士出身,我好不容易礼聘来的,你要好好敬重他。昨天听他说,你文思敏慧,只是厌于文章,有这回事么?”

  照夕脸红了一下,太太却在一边摆手,可是照夕点了点头道:“是的……”

  将军一怔,不悦道:“这是为什么?”

  照夕喃喃道:“孩子以为文章随兴而发,若强而为之,似乎失去为文之意……”

  将军吐气道:“简直胡说八道,你莫非没有读过颜之推家训:‘文章陶冶性灵,从容讽谏,人其滋味,亦乐事也!’难道颜之推见解还不如你?”

  照夕看了父亲一眼,讷讷道:“可是韩愈也曾说‘文章之作,恒发于羁旅草野,至若王公贵人,气得自满,非性能而好之,则不暇以为!’孩子并非厌于为文,只是不喜日日强而为之,昨夜因走马近郊,适过寒涧,归后因作《冷泉心曲》,池先生亦赞为上好之作,爹爹如喜看,孩子可呈上请阅!”

  管将军不由一怔,心中虽不以照夕之意为意,只是一时却想不出辩白之词,当时眨了一下眼睛,闷哼了一声道:“好!过两天你送来给我看看!”又道:“你的见解也并非不对,只是文学之特质,我以为实可慰人、可亲人、可感人,我儿如仔细玩味其间,自得其乐也。至于韩愈之言,亦未尝不对,他是说在上者,肥甘足于口,轻暖足于体,采色足于目,声弦于耳,无往而不快,是无所用其慰,即或鞅掌有隙,亦为被丽弦歌,取媚泉石,其能寄情于翰墨,染意于松烟者,盖千百中之一二耳!”

  老将军文兴大发,挥了一下芭蕉扇又道:“你既知道这道理,所以要特别约束自己,万不可养成腐朽之躯,懒于行有为之业也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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