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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三


  白长老盘膝坐在一张红木的座椅上。

  从外表上看起来,他大概有七十岁左右,然而,这可不是他真正的年岁。

  事实上,在北丐帮老一代的人都知道“黑”“白”二长老,是如今该帮硕果仅存的两名元老,认真地算起来,两个人的年岁应该在九十开外,百岁上下,在北丐帮他们算得上是三朝元老,就连过世的帮主童大左,也是他们的晚辈。

  一身素白的长衣,矮小,粗悍,满头长发,俱已灰白,两只长而细、微作菱形的眸子,即使在白昼,也常常是闭着的时候比睁开的时候多。

  人到了这般年岁,所能期待的似乎只有一个“死”字,然而,白长老好像距离死亡,还有一段距离。

  在本帮,虽然他早已不再过问帮事,可是接近他的人却都知道,他可不是一个废物。

  白长老精于道家的“服气”之术,即所谓“春食朝霞,秋食沦阴,冬饮沆瀣,夏食正阳。”再加上“天地玄黄之气”,便就是道家门中所谓的“六气”。

  朝霞者,日始欲出时赤黄之气,沦阴者,日没以后之赤黄之气,沆瀣者,其实就是所谓的“露水”,为渗有夜露的水气(北方夜半之气)。“玄”与“黄”根据《楚辞·远游》里面的解释,是接近天与地的空气。

  这种长时“食气”的结果,据说可以达到“胎息”的结果,也就是传说中的“迎风自拳”,道家有一个专门的字眼称作“乘跃”之术。

  白长老是不是已经达到这种“乘跃”地步,无人得知,可是他的功力毕竟已相当高深,这一点似无可疑,只凭他长日闭食,日仅进水的功力来看,确是成就非同小可,只是他的功力并未能真正达到神仙的“辟谷”之术,间些日子,他仍然还要吃些东西罢了。

  在丐帮里,黑白二老常常被当成不管事的闲人,时间一长,也就被视为是“无足轻重”的角色,除了在必要时候,请出他们二位来说几句话,这些话又会被像“经典”“祖宗家法”一般的尊重,这么看起来,他们的存在,仍然是有相当分量的。

  就像眼前的这一件事吧!

  帮主独臂插天童大左一死,有关兄弟二人由谁去继承帮主的问题,便告发生,黑白二长老于是相继又被由冷宫请了出来。

  这一次两位长老的意见,并不统一。

  白长老认为,应该尊重故帮主童大左的身后遗言,那便是册立童云为帮主。

  黑长老不以为然,他认为武林一帮,虽不能比国之传位,却是可借镜,废长立幼,前无帮例可援。

  双方于是相峙不下,便引起了一场兄弟阋墙之争,兄长势力大,弟弟力量小,结果形成了童云的出走,这其间特别要指出来的是,尽管兄弟二人在这场斗争里,势同水火,两位长老却并没有直接介人,只是各人在幕后说上几句话而已。

  童云失败了,连带着白长老不得不为之出走。

  好在白长老人虽然一大把子年岁了,却很看得开,对于这一次的出走,他曾对童云说道,在十年以前他就知道今日之变迁,活当如此,还有什么好埋怨的?

  他果真是相当的老了,以至于当他独自静坐的时候,很难有什么事情,能够使他睁开眼睛。他常说目为四神之首,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,便有所消耗,所谓的“闭目养神”便是这个道理吧。

  偌大的殿房里,只有白长老一个人。他像是在打盹儿,但却也别想因为这样,就能够瞒过他什么。

  人老了,很多地方像是“返亚归真”,说是“返老还童”吧”。

  在“静极”的情况里,人无非要“自得其乐”,才能有所生趣,否则生者为何?

  白长老忽然睁开了左面的一只眼睛。

  原因是那一面有了动静。

  一只大灰老鼠,正由壁洞神案下面钻出来。半蹲着身子,拱着一双前爪,像是在膜拜的样子,这只老鼠正自向白长老端详着。

  白长老这只左眼,便是为此而开。

  大老鼠玩弄着一双前爪,不时地理着它的长须,对于这个新近迁来的穷老道,它确实感到很陌生。以前没见过,但是还不讨厌,因此,每当它出洞之时,总是要向这人看上一阵子。

  老道总算是“知心的人”了,每一次总会睁开一只眼向他的这位异类朋友答谢问好。

  一霎间,白长老脸上充满了笑意。

  那种充满了儿童的稚气,确是天真无邪,幸亏对方不过是一只老鼠,要是一个人,人家不当他是疯子或是老不正经才怪。

  瞧瞧老道那份德性吧,挑眉,挤眼,眉飞色舞,连带着嘴都跟着活动起来了。

  一人一鼠,就这个样,活像是演一台哑剧,怪道的是大灰鼠却对此极感兴趣,频频鼓着尖腮,“咕咕”一声就此而去。

  过不了一会儿,它又出来了。

  这一次却带来了另一只大灰鼠,于是拱起前爪,又在向白长老说话了。

  它说:“这就是我要跟你介绍的,它是我的老伴。”

  白长老挤了一下眼,传递过去他的心声,他说:“啊,真好,可是看起来,它没有你大啊,看样子你是公的吧?”

  老鼠说:“你猜对了,你怎么会知道的?”

  白长老挤了一下眼,“看你的胡子就知道了,还有你的肚子比较小。”

  公鼠说:“你真聪明。”

  白长老道:“你太太为什么要这么傻看着我?”

  公鼠说:“它害怕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因为……”公鼠说,“它以前吃过你们人类的亏,她的父亲和父亲的父亲,就是被人类所害死的。”

  “太不幸了,你能说清楚一点么?”

  “那是你没来以前,这里的一个瘸腿道人干的好事。”公鼠愤愤地说,“他养了一只猫。”

  “啊,那就难怪了,可是猫呢?”

  “死了……”公鼠“咕咕”一声,“跟我们为敌的,无论是人是猫,都不会有好结果的。”

  “你的意思是说,那个瘸腿的道人他也……”

  “不错,他是害老鼠疮死的。”

  “老鼠疮?”

  “被我太太在他的脚拇趾上咬了一口,后来就发病死了。”

  白长老惊讶地两只眼睛都睁开了。

  “你也许还不知道。”公鼠说,“我太太牙齿有毒,嘿嘿,也许它偷吃砒霜吃多了。”

  白长老点点头:“太可怕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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