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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第一部 密陀神珠 第一回 秦淮風月

  落日殘照,鮮紅的晚霞映得半壁穹空都似在焚燒一般。

  灩紅的霞光灑落在秦淮河裏,泛起陣陣金紅的波光,燦爛奪目。

  黃昏將盡,夜幕即啟,秦淮河一天的歡樂也快要開始了。

  這時,河邊的畫舫都已燃起了燈,那一盞盞五顏六色的燈火聚在河邊,遠望過去,恍如是一條花龍,蜿蜒逆著河水而上。

  隨著夕陽的落山,夜幕低垂而起,秦淮河邊愈來愈是熱鬧,有那乘轎、坐車而來的遠方遊客,也有三三兩兩結伴閒逛從城裏而來的年輕人。

  他們來的方向雖然有所不同,然而目的卻是一樣,全是為尋歡而來。

  只有那些車夫、轎夫,為的只是賺取足夠的生活費用,他們送了主顧上船,有些回到城裏,有些則在岸邊的竹棚裏停了下來,等待著回城的客人!

  那些竹棚搭得非常簡陋,有些小店是供人飲酒用飯,有些則是供人喝茶觀賞河邊風光的,與夫子廟邊的酒樓歌肆比較起來,相差得太遠了。

  此刻,那些賣飯菜的棚裏,客人愈來愈多,幾乎都要坐滿了,由於這些客人大多是以出賣苦力的走卒為主,所以棚裏顯得格外的囂鬧。

  這些人雖然一輩子都可能沒機會踏上河邊的畫舫,但是他們所談論最多的卻也是畫舫上的姑娘們的韻事。

  只要幾個人聚在一桌,來兩壺酒,話閘子便打了開來,不是某船的姑娘有幾個恩客,便是某船的姑娘功夫最好,說到酣暢之處,便是一陣哈哈大笑,接著來的則是竹箸四飛。

  由於這些人都是執賤役的下人,他們根本不夠資格踏上畫舫……無論是最上等的,還是最下等的……卻因為虛榮心的驅使,才使他們更加大聲的把平時從主人嘴裏聽來的韻事,加以渲染一番說了出去,似乎在比賽誰說得粗野,誰就更能博得他人尊重……

  這一片囂鬧雜亂的情形,每個棚子都是一樣,與河裏的畫舫相比,簡直有天壤之別。

  尤其是上游停泊的那幾艘較其他船隻要大上一半的畫舫,不但佈置得富麗堂皇,五彩繽紛,而且船上都有樂伎,陣陣的絲樂之聲,自船上飄出,使人聽了可以想像到置身畫舫裏,該是何等的歡愉美妙……

  不過誰也知道,這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願望,這秦淮河裏近四十艘的畫舫,只要帶著五兩銀子,足可以壯膽去一趟。另外的十幾艘畫舫,則是有二十兩銀子就可以飲酒作樂直到夜深。

  唯獨停在上游過了文德橋的三艘大遊舫,則非是高官雅士,富豪貴客不能進入,要在那兒盡一夕之歡,千兩銀子也不算多。

  尤其是停在兩艘紅色畫舫中間的那艘油碧畫舫,附近數百里無人不知這艘名為綺羅春的畫舫,是白冷秋姑娘所有的。

  那白冷秋姑娘可說是花中之魁,不但長得美艷無雙,並且棋琴書畫,詩詞歌賦,樣樣精通,所以來往之人無一白丁,全都是金陵城裏的高人雅士,詩壇俊彥。

  誰都知道她的畫舫上為她題著綺羅春三個大字的便是父子兩狀元,當今大學士成墨林之子,現任知府成維翰大人所書。

  有這樣許多因素,再加上她本身乃自由之身,不受任何人約束,是以她為秦淮河的畫舫,樹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典型與範式。

  那便是無論帶有多少銀子,若是不通文墨,絕對無法上得綺羅春的畫舫,並且就算是淵博之士,白冷秋姑娘假使看不上眼,也不能被允許上船。

  可是說也奇怪,儘管她有這麼高的身價,來往的人卻經常是身無分文的窮儒,他們到了船上,吟詩誦唱,飲酒作樂,往往不花一錢。

  不過她這麼做,反而更增加她的神秘感,誰都想不通以她這等聰穎美慧,既不為錢財,又不為贖身,為什麼要在秦淮河邊過這種神女生涯?

  以她的容貌與學識,只要她肯點頭,有的是量珠捧金,迎娶她的富豪,但是她從未考慮及此。

  甚而據傳說連成維翰知府要娶她作妾,都被她一口拒絕。

  她的身世如謎,且又如此神秘,使得她的名聲愈來愈響,反而有更多的人都想求得一見,甚而有遠從北京趕來的王孫公子,攜著巨金而來,等了半個月都無法見她一面的……

  有關她的傳說愈多,秦淮河的生意愈好。有許多人到別的畫舫去招妓作樂,倒是為了想見她而見不著之故。

  這一天,竹棚裏的茶屋又傳出一個消息,說是昨日成知府的令堂六十高壽,白冷秋姑娘趕去祝壽,已被成老夫人認為義女……

  於是這個消息紛紛在竹棚裏傳播著,幾乎每一個人都曉得白冷秋姑娘又攀上這麼一個貴親……

  就在竹棚裏熱哄哄的談論著這個消息的時候,一個身穿青衣,腳登黑靴的年輕人,走進了一家叫萬家香的小飯店。

  他進了棚內,逕自穿過那些把腳架在長凳上,正在高談闊論中的客人身邊,走到靠近竹牆角落的一個位子上去,坐了下來。

  這時滿屋裏坐著的都是腳夫走卒之輩,他們全都是衣衫簡陋,形貌粗魯之輩,這青衣人一走進來,頓時使得在高談猛飲中的那些人全都停住了話聲,向他望去。

  可是他們才只望了一眼,便都又垂下頭來,不敢多望,甚而連談話的聲音都小了下來。

  那青衣人長得劍眉濃黑,星目膽鼻,俊逸秀麗,本是令人不由多望兩眼的美男子,應該使人注目才對。

  然而他那緊抿的嘴唇,冷厲爍亮的眼神和嚴肅的臉色,卻使人見了之後,有股寒冷的感覺從心底升起,不敢多望。

  他到壁角坐定之後,沒有呼喚伙計,目光冷冷的凝注著擺在桌上的箸筒,似在入神之中。

  那身兼廚房大師父和掌櫃雙重職務的大胖子,正在櫃檯旁用竹籬隔出來的廚房裏炒菜。

  他渾身的肥肉被爐火一烤,汗水直流,抓著搭在肩上的毛巾,不住的在身上猛擦,手裏的鍋杓依然運轉如飛,在鍋裏撥動著。

  當他盛起一盤菜,突然發現店裏的聲音小了下來時,忍不住探首向裏望去。

  他一眼望見那青衣人坐在壁角,頓時皺了皺眉,自言自語道:「怎麼這個怪人又來了?」

  這時在店裏招呼客人的伙計定了過來,說:「老闆,那個怪人又來了。」

  「來了又怎樣?」掌櫃的說:「你快去招呼人家呀!」

  「我……」那個瘦小的伙計苦著臉說:「我不敢。」

  「怕什麼?他會吃了你不成?」掌櫃的說:「你快點招呼他,他吃完了飯也就走了,不然弄得所有的客人都走開了。」

  他說完了話,見到那伙計依然站著不走,瞪了他一眼,叱道:「你還不去?」

  那伙計畏畏縮縮的向壁角走去,臉色勉強堆著笑臉,說:「客官,你要吃什麼?」

  那青衣人冷冷的望了他一眼,道:「一碟素菜,半條魚,一盤滷菜。」

  那個伙計囁嚅問:「你是要用飯還是喝酒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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