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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五


  徐元平道:「你等等。」急急跑到那草棚之處,用手寫了幾個大字,匆匆向東奔去。

  上官婉倩緊緊相隨著他,放腿而行。

  徐元平信步而奔,毫無目的,走了一陣,到了一處山腳之下。

  但聞泉水淙淙,一溪青流,由山上倒瀉下來,就在斷崖下聚成了一個水潭,四周青松環繞,景物甚是清幽,立時坐了下來,閉上眼睛。

  上官婉倩看他望也不望自己一眼,一副冷傲神態,心中甚是惱怒,當下冷哼一聲,別過頭去。

  兩人僵持了良久工夫,上官婉倩再難忍耐,首先開口說道:「你怎麼不說話呀?」

  徐元平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,冷冰冰地說道:「你該走了,坐在這裡幹什麼?」

  上官婉倩生平之中,從未受過此等羞辱,霍然躍起怒道:「是你叫我來的,哼!誰稀罕跟你一起?」

  徐元平微閉的雙目,突的一睜,看晚霞只剩下一抹餘彩,不禁輕聲一嘆,自言自語地說道:「金叔父該回來了!但願他不要找到此地才好。」他似是根本忘記了上官婉倩還在身側,看也未看她一眼。

  這冷漠使上官婉倩受到了極大的傷害,她憤怒的拔出長劍,直向徐元平前胸刺去。

  那知徐元平渾如不覺,劍尖刺破了他的衣服,他仍然若無其事,閉目而坐,動也未動一下。

  上官婉倩玉腕一挫,及時的收住了劍勢,無法宣洩的憤怒,化成了滿腹委屈,滴滴熱淚,奪眶而出。

  她原想徐元平會和她大打一場,或是好言解說,要她放下寶劍,至低限度也該出言責罵她幾句,可是對方這不聲不響漠視生死的神態,卻大出上官婉倩的意料。她本可一劍把他殺死,但她卻又無法下得了手。她天性中潛在著無比的倔強,冷漠和羞辱,在她的感受上,重過生死。

  徐元平緩緩睜開了微閉的雙目,淡然一笑道:「你哭什麼?」

  上官婉倩用力的把寶劍摔在地上,用衣袖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,怒聲說道:「我高興哭,你還能管得了嗎?快些撿起地上的寶劍,我給你一個公平的取勝機會。這一次不分出生死,決不許住手。」

  徐元平望了那寶劍一眼,道:「我在最飢餓的時候,你送給我食用之物,不用問那遮蔽風雨的草棚,也是你替我搭的了──」

  上官婉倩尖聲叫道:「不要說了──」

  徐元平微微一笑,繼續說道:「但我已答應不向你討戮情劍,作為答謝。我們之間的恩怨,已經清結了──」

  上官婉倩道:「誰稀罕你的戮情劍!」探手摸出戮情劍,振腕甩了出去,只見一道青芒,電射飛出,擊在一塊大山石上,深沒及柄。

  她餘怒未息拔出背上一支長劍,揮劍一挑地上寶劍,直向徐元平飛了過去,冷冷說道:「接住!」

  徐元平伸手一把,接過長劍,但立時放在身側地上,說道:「比劍之約,姑娘已經親口取消了。」

  上官婉倩嬌艷的嫩臉上,已變成一片青白之色,顯然,她心中仍有無比的氣憤、激動,目光凝注在徐元平的臉上,說道:「我不願殺死一個坐以待斃的懦夫,你如不願動手,那就用你身邊的劍自刎算啦!」

  徐元平似是被她的羞辱激怒,伸手握劍,挺身而起。

  上官婉倩冷笑一聲道:「好,這才像男子漢的氣概。」揮手一招「龍行一式」連人帶劍,一齊衝上。這一擊,似是發洩了她胸中所有的憤怒,衝刺之勢,凌厲無匹。

  徐元平突然橫跨三步,避開來勢,投劍於地,挺胸一站,和顏笑道:「我已是垂死之人,提不起爭勝之心──」

  上官婉倩柳腰一挫,硬收住向前衝擊之勢,大聲接道:「胡說八道──」

  徐元平臉色一變,道:「你不信我的話,那也是無法的事,在下為人最恨謊言。」緩緩閉上雙目,盤膝而坐。

  上官婉倩呆了一呆,慢步走了過去,只見徐元平臉上,泛起了一層青氣,果已中毒甚深。

  但覺前胸之上,如受人重重一擊,手中長劍噹的一聲,跌落在地上,緩緩蹲下了身子,說道:「這是怎麼一回事呢?」

  徐元平臉色莊嚴,冷冷地說道:「你快些撿起那戮情劍去吧!我自願服用下你的毒藥,我一點也沒有恨你的感覺──」他微一停頓,接道:「我現在正以本身的內功,和攻入體內的藥毒相抗──」他莊嚴的臉上,忽然泛昇起一縷微笑,道:「我不是你心中想像的懦夫,我不願和你動手,是因為我感激你,在我最飢餓的時候送給我食用之物,如果不是你送食物給我,也許不用服你的毒藥,我已經早被餓死了,唉,那時候我如死了還要拖累我金叔父一起死去。」

  上官婉倩急道:「我給你服用的不是毒藥,你怎會中了毒呢,天啊,要急死我了──」

  徐元平霍然睜開雙目,兩道眼神炯炯如電的逼視在上官婉倩臉上,只見她淚眼眨動,滿臉惶急之情。

  這位橫行在西北武林道上,倔強任性的女孩子,忽然間變的脆弱起來。

  只聽她如泣如訴地說道:「自從我懂事之後,沒有人敢忤逆過我,父母寵愛,恩師情慈,我幼小就在嬌縱的環境中長大──」

  徐元平泛起一個黯然的微笑,道:「你很幸福。」

  上官婉倩用衣袖抹去臉上的淚痕,接道:「我記得我沒有流過眼淚──」

  徐元平道:「我們男孩子,遇上了委屈傷心之事,也常會在無人之處,大哭一場,女孩子流上幾滴眼淚,那也算不得什麼丟人之事。」

  他生平之中,最是不解女孩子家心事,說幾句慰藉之言,聽來也十分刺耳。

  上官婉倩怔了一怔,嘆道:「我藝滿出師後,一向橫行在西北道上,這些年來,從沒有遇過敵手,但在偃師郊外易天行那密府之中一戰,卻和你打了個兩敗俱傷,從那天起,我心中就恨上了你,我暗中不知發了多少次誓,一定要親手殺了你──」

  徐元平道:「唉!女孩子的氣量當真是小,兩敗俱傷,你仍然這般記恨於心。」

  上官婉倩道:「因此,當我再遇上你時,確存了殺你的心──」

  徐元平淡淡一笑,道:「你現在該很快樂了,我仍然死在了你的手中,但我將死時的心情,卻一點也沒有恨你的感覺,殺一人並不太難,但一個被害人毫無恨你的感覺,那實是不容易了。」

  上官婉倩急道:「可是我,我──我早就不願讓你死了,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,我忽覺出我不是真的恨你。」

  徐元平奇道:「你暗中發了無數次的誓,要殺了我,那還不是真的嗎?」

  上官婉倩悽涼一笑,道:「我也弄不清楚,反正那不是真的,我給你服用的藥物,是我爹爹秘製的療傷靈丹,不但不會傷害到你,而且對你的身體,還有補益,可是你怎會中了毒呢──」

  她眨動了一下圓圓的眼睛,兩顆晶瑩的淚珠,奪眶而出,黯然地接道:「但你中毒的事,卻又是千真萬確,你的臉色上已顯示出劇毒侵入了內腑,你真的是不能活了──」目光中流露出無限的乞求和渴望。

  徐元平微微一笑,接道:「是真的,我也難再久於人世了──」

  他仰臉望望天色,道:「天色不早了,你該走啦!」

  上官婉倩期望在他的答話中,能找出一線生機,但她卻失望了,他漠然生死的神情,使人有著生機全絕的感覺。

  她生性暴急,但此刻卻變的無比溫柔,低聲說道:「你當真要我走嗎?」

  徐元平道:「我就要死了,你留這裡,可是準備替我收屍?」

  上官婉倩笑道:「好吧!不論你如何譏諷我,我也會逆來順受。」緩緩站起身來,急步而去。

  徐元平望著她的背影,自言說道:「唉,最是難解女人心,她迫我服下致命的毒藥,在我將死之前,卻又這般友善的對我──」

  片刻之後,上官婉倩懷抱了一捆枯枝趕來,在七八尺外,燃起了一堆野火。

  天已入夜,黑暗中那一堆野火,更顯得特別明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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