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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三


  但那黑衣女人卻從他翕動的口中,意會到他說的話。搖搖頭,道:「兄弟,我不走了,我要陪著你──」

  那少年突然一挺而起道:「此舉大可不必,馬君武如果還能活在世上,定報昨夜相救之情──」話還未完,突覺一陣頭暈,湧噴出兩口鮮血,踉蹌後退數步。

  黑衣女人忽然躍起,急聲接道:「你傷勢慘重異常,快些坐下調息,生死大事,豈是──」

  馬君武突然仰天大笑一聲,道:「承你關注,盛情心領,但我要死得清清白白──」

  黑衣女人臉色突然一變,慘白的臉上浮現殺機,隨手撿起玉簫,怒聲接道:「我有什麼不好?告訴你,我雖然遊戲三昧,飄縱江湖,但還是冰清玉潔之身。」

  馬君武一咬牙,把一口湧到咽喉的鮮血嚥回腹中,笑道:「咱們非親非故,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,孤男寡女,相處深山,一旦傳言出去,豈不有污你玉簫仙子名節?」

  玉簫仙子冷笑一聲,道:「我一生只有好惡之念,什麼名節不名節,我根本不懂,我也不願去懂。再說你已是垂死之人,此刻不過是迴光反照,等你那最後一口元氣消散,立即要倒斃山下,你認為你還能活下去嗎?」

  馬君武道:「你既知我是重死之人,何苦還要在我死前,多加我一分愧疚不安──」

  玉簫仙子放聲一陣格格嬌笑,道:「我不但要增加你愧疚不安,而且還要親手把你擊斃,這樣我才心安理得。」說罷,舉手一簫點去。

  馬君武側身一閃,讓過玉簫,欺到玉簫仙子身側,反掌一招「毒龍噴霧」,擊中玉簫仙子右肩,這本是天罡掌法中三大絕招,威力相當奇大,只因他內傷慘重,拍出掌勢虛飄飄地毫無一點勁力,一掌擊在玉簫仙子身上,不但難傷玉簫仙子,而且倒把自己震得晃了兩晃。

  但馬君武奇奧的閃避身法,卻把玉簫仙子驚得呆了一呆。

  他見一掌擊中對方後,毫無半點功效,心知再打下去,也不過徒自取辱,立時轉身向前面山峰處奔去。

  玉簫仙子忽然尖聲大笑起來,聲音異常淒厲刺耳,笑聲中縱身一掠,隨後追去。馬君武耳聞那尖銳長笑之聲愈來愈近,心中十分焦急,只得拼盡餘力,向前狂奔。

  一個意念支持著他慘重傷勢的軀體,也激發他生命中僅餘的潛力,竟被他攀登上一座數百丈的高峰。

  玉簫仙子目睹他奇快的身法,心中暗暗驚異,她功力比馬君武深厚,受傷亦沒有馬君武重,傷後又服過馬君武相贈的靈丹,不但有延年益壽之能,且又是療治內傷的聖品,是以她才能支撐。

  但她仍無法追趕上捨命狂奔的馬君武。待她追上峰頂,馬君武已快到另一端懸崖邊緣。

  這時,她才瞭解了馬君武的心意,竟是想墜崖死去,心頭一驚,停住了腳步,大聲叫道:「兄弟,馬相公,你──你不要跳,我不追你了──」

  馬君武已到了那懸崖邊緣數尺之處,聽得玉簫仙子哭喊之聲,不自覺停住身子,回頭望去,果見她站立在丈餘外,不再追趕,不禁鬆一口氣。

  這一停下,支持他重傷軀體的潛力驟然消失,再也支持不住,只覺眼前一黑,仰面栽倒地上。

  玉簫仙子只驚得啊呀一聲,縱身一躍到了馬君武身側,只見他倒臥之處,距那懸崖邊緣只不過尺許遠近,如果剛才多往前跑兩步,這一仰面跌倒,必然要墜下懸崖。

  她緩緩蹲下身子,輕伸玉掌,按在馬君武前胸,他心臟雖然還有些微的跳動,但人已完全昏迷過去,臉色慘白,氣若遊絲,看樣子只待嚥絕他最後一縷殘息。

  她本是久歷江湖之人,見多識廣,一望之下,已知難再救藥,不禁一陣感動,黯然淚下。

  她放下手中玉簫,尚圖一盡人力,不顧自己傷勢惡化,強行運氣,功行雙臂,氣聚兩掌,緩緩在馬君武各處要穴上推拿。

  她雙掌連推拿馬君武十二處重要穴道,可是馬君武眼皮也未睜動一下。

  玉簫仙子絕望地停下雙手,擦去頭上汗水,呆呆地望著僵臥在身旁的馬君武一陣,臉上突然泛起笑意,自言自語地說道:「兄弟,你好好地安息吧!我要替你建一座安適的長眠之所,我要摒棄江湖上一切的紛擾,靜靜地陪守在你的身側,兄弟,走吧。」

  她平伸雙手,抱起馬君武,隨手撿起玉簫,步下了山峰,茫然向前走去。

  這時,玉簫仙子似是已失去了主宰似地,心中空空洞洞,沒有傷感,也沒有悲苦,這時山風吹飄著她垂到腰間的長髮、衣袂──

  翻越過數道山嶺,到一處山泉彙集的小溪旁邊,潺潺水聲,如鳴佩環,玉簫仙子忽覺口中有些渴了。

  她放下馬君武,喝了幾口溪水,只覺寒意沁心,神智驟覺一清。

  抬頭望去,只見三面都是綿連的淺山。正北方數百丈外,有一座高峰,奇偉拔天,一道瀑布由那千尋峭壁間直垂下來,擊在一處突出大岩石上,濺玉噴珠,雲氣瀰漫,遠遠望去,有如一團濃霧,凝結在空中。

  她略一張望,抱著馬君武,沿小溪直對那高峰下走去,那急瀑由峰上瀉落的響聲愈來愈大,但聞隆隆巨響,如雷沉嗚。

  突然幾滴冰冷的水珠,濺飛在玉簫仙子的臉上,抬頭看去,原來已到了那高峰下面。

  她仔細打量這峰下的景物,只見蒼松翠綠,芳草如茵,四周都是環繞的淺山,山風都被山勢擋住,是以,這塊百丈方圓盆地的氣溫,和別處截然不同。

  她仰天望望天色,已到了中午時分,再低頭看看昏迷中的馬君武,緊閉著眼睛,過去冠玉般的俊臉,此刻慘白如蠟,氣息微弱,已使人覺不出他還活著──

  她輕微地歎息一聲,望著懷中的人兒淡淡笑道:「兄弟,你現在怎麼不掙扎呢?嗯!乖乖地睡吧!我會伴守在你的身側──」她低下頭,仔細端詳馬君武的血氣運轉與氣色,輕輕地按按他的脈,然後緩步走向山根下一個大岩石邊。

  這時,他們已在那瀑布濺飛水珠的籠罩之下,衣履盡濕。

  她心中忽的一動,遠足目力,向那飛瀑擊沖突巖下望去。

  果然,那突巖下是一片向裡面凹進的崖壁,只是那凹壁在二十餘丈高處,峭壁光滑,攀登極是不易。

  她思索了一陣,終被她想出了一個辦法。她放下馬君武,去採集了很多山籐接起,一端捆在馬君武身上,一端繫在自己腰間,施出壁虎功,游上突巖下凹壁之處,然後再把馬君武提上。

  那突巖下面,是一座左轉右彎的兩丈多深、八九尺寬窄的石洞,宛如兩間人工開鑿的石室,洞口被濺飛的水霧遮住。

  玉簫仙子解開綁在馬君武身上的山籐,把他依靠在石壁上,擺成一個端坐的姿勢。

  這時,馬君武已經是動也不會動了,昏迷的神志一直就未再清醒,手腳已微感僵硬,只餘一縷弱息,尚未全絕。

  玉簫仙子靜靜地坐在他的對面,忽然,她撿起放在面前的玉簫,目光凝注在馬君武的臉上,笑道:「兄弟,你就要走了,我再替你吹一曲簫聽聽吧!」說罷,置簫唇邊,吹了起來。

  玉簫仙子心中本已滿填了憂苦悲淒,只不過勉強運用定力壓制,不使它發作出來,這一借簫聲發洩,隱藏在胸中的憂傷、情愁,完全隨著那婉轉的簫聲吹奏出來,簫聲伴著泉水般的熱淚,急湧而出。

 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,忽聞身側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,道:「姑娘的雅興不淺,竟肯為一個垂死之人吹出這等淒涼簫聲,只可惜,他已不能聆受了,你就吹上個十年八年,他也是活不了啦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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