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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


  突然一陣轆轆輪聲,從夜幕中遙遙傳來,馬君武精神一振,抬頭張望,只見月掛中天,清光溶溶,已經是三更時分了,渡船已停,人蹤絕跡,只有那滔滔江流中,萬千月光閃爍。

  馬君武伸手摸摸肩上劍把,閃身躲入一片暗影之中,雙目凝神,注定來路。

  約過了一盞熱茶工夫,果然有一輛黑篷馬車,急急駛來,車輪聲衝破了夜幕,月光下,看車前坐著一個白紗裹臂的大漢,單手揚鞭,車行如飛,待近渡口,倏然停車,從懷中取出一個號角,吹出一陣嗚嗚怪聲,劃破夜空,然後跳下馬車,不住向江中張望,待號角聲沉寂之後,馬車中卻隱隱傳出輕微的呻吟之聲。

  馬君武看時機已成熟,翻腕抽出背上長劍,一跳而出,待那白紗裹臂大漢警覺,馬君武已跳進車前,長劍疾出,挑開垂簾,定神一看,不覺呆在那裡,說不出話。

  馬車中不是他幾天來夢索魂繞的李青鸞,而是三個滿身傷痕、奄奄待斃的大漢,馬君武長劍挑開垂簾,三個人也就不過是睜開眼望望他,又閉上了眼睛。

  這當兒,那白紗裹臂大漢已到馬君武背後,出手一掌,猛向馬君武背後劈去,掌挾風聲,力道竟是不弱。馬君武一飄身讓開掌勢,回過頭橫劍問道:「幾位可是天龍幫中的弟子嗎?」

  白紗裹臂大漢,聽馬君武問得單刀直入,愣了一下,停住手答道:「不錯,你朋友是幹什麼的?」

  馬君武心中一轉,不答問話,卻反問道:「車上的人是怎麼傷的?你們押送的人呢?」

  他這若有其事一問,還真是把那白紗裹臂大漢給嚇得暈頭轉向。因為天龍幫人多勢大,幫中弟子不下數千人,遍佈江南水旱兩路,馬君武又問的正在點上,那白紗裹臂大漢一時間哪裡弄得清楚,怔了一怔,答道:「押送的人已遭人劫走,弟子等四人力戰受傷,尊駕可是派來接應我們的嗎?」邊答著問話,一面右手立掌當空,食中兩指半屈,對馬君武躬身一禮眼卻盯在他兩隻手上。

  這是天龍幫中特定的暗號,一禮之中,表示是輩份地位,馬君武哪裡弄得清楚,略一猶豫,那人已看出破綻,怒道:「好小子,你敢使詐!」右掌一揮,猛向馬君武撲去。

  馬君武看他傷著一條臂,出手仍是極快,倒是不敢大意,左手一招「閉門推月」,封開攻來一掌,橫劍冷笑道:「我確非貴幫中人,但也非貴幫仇人,我只想向你打聽一件事情。」

  那人看馬君武出手不凡,而且自己左臂傷勢很重,車上還有三個同伴奄奄待斃,急需施救,想了想,停住手,冷冷笑道:「你要打聽什麼事?說吧!」

  馬君武問:「你們押送的人,可是一位很美的紅衣少女嗎?」

  那人看了馬君武一眼,點點頭道:「不錯。」

  馬君武臉色一變,沉聲又問:「她在哪裡呢?」

  傷臂大漢答道:「被別人搶走了。」

  馬君武忍著一腔悲忿,追著問道:「什麼人搶走了?在什麼地方?搶的人走的哪個方向?」

  傷臂大漢看馬君武越問越急,怒聲答道:「搶的人是兩個行腳和尚,去的方向不知道,我們被劫之處,距此三十里左右,一片墓地旁邊,你可到那裡看看。」

  馬君武聽他話風似非虛語,問了去路,立時趕去。

  不到頓飯工夫已趕了三十多里,果然見道旁有一片墓地。馬君武借月光運目力打量四邊景物,這地方實在荒涼可怕,觸目荒草,矗著那壘壘青家,幾株矗立高大古柏,襯托得陰森森的,靜夜中真使人有置身鬼域之感。細看道旁,果然發現不少血跡,有不少荒草已經踏倒,看樣子,確實有人在這裡動過手。他很細心勘查一遍,但除血跡和一片經人踐踏過的荒草痕跡之外,再也找不出其他痕跡。

  突然一聲淒歷刺耳的夜梟悲鳴,把馬君武從如醉如癡的情愁中驚過來,看身上已盡被冷露浸濕,天色已過五更,黎明將近,但馬君武的心情卻更是紛亂,他原想到黔北天龍幫總壇去追蹤李青鸞的主意,此刻也不得不改變了,可是到哪裡去呢?天地是這麼廣大,人海是這樣渺茫,李青鸞杳杳芳蹤,有如落海沙石,縱不惜遍歷天涯,也覺得欲尋無處。

  他越想越覺得愁懷難解,仰望著寥落辰星,不覺一聲長歎,一縷情愁,萬千幽報,英雄肝膽,兒女心腸,任他馬君武自負人間奇男子,這當兒也不覺英雄氣短,潸然淚下。

  就在馬君武歎聲餘音未絕之際,驚聞得身後壘壘青塚裡,也傳來一聲悠悠長歎,這一聲長歎,只嚇得馬君武激凌凌打個冷戰。

  馬君武運足目力看去,只見丈餘外一塊石碑上,有一片白影飄動,立時一掌護身,一掌防敵,縱身跳近石碑,取下一看,原來一方白色羅帕,上用黛筆寫著:「我一時大意,致使令師妹又遭磨難,變起突然,連我也有點亂了方寸,目前煙沉霧籠,五人行蹤不明,但我料行兇匪徒,志在劫色,令師妹人間威鳳,諒必可逢凶化吉,匪徒等如真敢行出軌外,使玉人玷瑕抱恨,定當手刃群凶,誅盡彼獠,以謝歉疚,唯望君能自珍自重,不出一月,定當有佳音奉告。」

  字雖娟秀,但很潦草,這說明留字人的心情也很混亂,馬君武反覆閱讀,越看越怕,「使玉人玷瑕抱恨──」幾個字,變成了一團烈火,燒得他心肝裂碎,熱血沸騰,也無暇推想羅帕來歷,隨手放入袋內,翻身跑出那一片荒塚。跑約四五里,馬君武又自己停下腳步,暗自問道:我往哪裡走呢?四海渺茫,行止難決。

  這時,太陽已冉冉升出天際,陡然間,一個蒼老沉重的聲音,喝道:「馬老弟別來無恙,想不到我們又會在此地碰上。」

  馬君武轉身望去,不知何時他身邊已多了一個老者,蒼白長髯,軀幹修偉,正是初離現時,在洞庭湖中所遇長江神蛟鄭如龍。鄭如龍身後三丈外,另兩個背插單刀的大漢,控著三匹健馬。

  馬君武心頭一凜,冷笑道:「貴幫聲勢浩大,遍佈江南,不過作為究竟脫不了盜匪氣質,鄭壇主快馬趕來此地,莫非還想綁架我馬某人嗎?」

  鄭如龍聽得臉一熱,微怒道:「馬老弟這話是什麼意思?前次侵犯,事非得已,幫規森嚴,令諭難違,我已當面向老弟說明,旬前已得總壇新諭,藏真圖事出誤會,那《歸元祕笈》既成泡影,彼此已敵意全消,馬老弟出言責罵,究屬何指?」接著又說:「本幫弟子昨夜距此不遠處,受人截擊,四個人都受重傷,並被人搶走了押送要犯。我昨夜得報,因此趕來勘查,不想得遇馬老弟──」話說到這兒,頓一頓,又道:「昨夜本幫中弟子,在唐家集贛江渡口,所遇到的使劍少年,可就是馬老弟嗎?」

  馬君武道:「不錯。貴幫押送的什麼人?鄭壇主知道嗎?」

  鄭如龍搖搖頭道:「據幫中弟子告知,是一位年輕姑娘,箇中詳情如何,我也不很清楚,只是奉得總壇紅旗令諭,要把她押解黔北,不想昨夜遇劫──」

  鄭如龍話未完,馬君武已爆出心頭怒火,厲聲喝道:「我師妹初涉江湖,從未和人結過梁子,你們擄劫一個純善無知的女孩子,是何用心?」

  長江神蛟聽得一怔,道:「怎麼?紅旗令諭押解的人犯,是馬老弟師妹嗎?」

  馬君武看鄭如龍錯愕神色,不像故意裝模作樣,面色稍見緩和,答道:「正是和晚輩同在洞庭湖中,遇見鄭壇主的那位李青鸞。」

  鄭如龍聽得一皺兩條濃眉,道:「這件事我的確不知情,但我想其中必有原因,也許事出誤會,想紅旗令諭是本幫總壇中五旗壇主敕令之一,而且令中明示要本幫弟子沿途妥為保護押解總壇,這證明對令師妹並無加害之意──」

  馬君武看長江神蛟,再想胡南平已成名武林數十年聲譽,他又為什麼劫持李青鸞呢?一時間只管呆想,站在那裡忘記答人家的話。

  陡然間,他腦際閃起一個念頭,白雲飛在鄱陽湖畔說的幾句話,在他心裡泛起了一陣波動,他說蘇飛鳳決不甘心忍著一生的折磨痛苦,她必要想盡方法纏著自己──她是天龍幫幫主海天一叟蘇朋海的愛女,也許是她出主意叫胡南平劫持了李青鸞──人在情急中,難免自作聰明,他越想越覺得不錯,很得他咬牙切齒,就地一頓足,道:「不錯,定是那鬼丫頭玩的花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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