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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〇


  上官琦走向前去,行了一禮,摸出十兩銀子,遞過去,道:「大娘,晚輩要找一口棺材。」

  那婦人抬起眼來,打量了上官琦一陣,道:「果然有這等怪事?」接過銀子,站了起來,又道:「你跟我來吧!」

  上官琦隨她身後,繞過一片雜林,只見一片長滿亂草的荒地中。有一座破落草屋。

  老婦人伸出竹杖,指著那破屋說:「那裡有一口閒著的棺材,你取去用吧!」

  上官琦道:「多謝老大娘。」舉步向屋中行去。

  這座茅屋,外面雖然破落,但室內卻是打掃得十分乾淨,靠屋角處,果然擺著一口棺材。

  上官琦打開一瞧,只見裡面空空蕩蕩,未放一物。

  他緩緩放好棺蓋,就一處屋角盤膝而坐。

  太陽落下了西山,夜幕四垂,天色黑了下來。

  上官琦耐心等到了一更左右,果然聽到了室外響起了步履之聲,趕忙站了起來,背過身去。

  但聞腳步漸近,進入室中。上官琦由那腳步分辨,似是兩個人走了進來。

  只聽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:「歐陽統,你還記得我麼?」

  上官琦緩緩轉過身來,只見那發話人穿著一身黑衣,長髮披肩,乾枯瘦小,手中握著一管長簫,不禁心中一動,忖道:「這不是半年前在大哥養病山莊附近一條小溪內遇上那吹簫的人麼?半年多了,他仍是這等怪模怪樣──」

  只聽一聲細細柔音傳來,道:「見過幫主。」

  上官琦目光一轉,只見一個黑衣女子,緊傍那身體枯瘦、長髮披垂、手握長簫的怪人而立。這女子臉色十分面熟,似是在哪裡見過,只是一時想它不起。

  上官琦強忍著心中的疑竇,沉默不言,目光凝注在兩人身上。

  那長髮黑衣人冷笑一聲,又道:「歐陽統,你怎麼不講話了?」

  上官琦倒是沉得住氣,仍然是一語不發。

  那長髮黑衣人自言自語地接道:「不錯,她在臨死之際遺言告訴我,不要找你算賬,因此我忍了很多年。」

  上官琦根本不知昔年之事,聽得莫名所以,就是想接口,也接不上。

  那黑衣長髮人冷漠地說道:「但如我一生一世地隱忍下去,我也是死不甘心。」

  上官琦模仿著歐陽統的聲音,道:「那你要怎樣?」

  那黑衣人冷笑一聲,道:「這裡有一具空棺,今宵咱們兩人之中,必要有一個死去!」

  上官琦暗暗忖道:「此人和我無怨無仇,如若他當真的全力出手,今宵真不知該如何才好了?」

  那緊依在長髮人旁側的黑衣女子睜著一雙圓大的眼睛,似在凝神聽兩人說話,此刻,卻突然插口接道:「幫主乃大英雄,大豪傑,武林之中,人人敬仰於你。我要問你一句話,想你決不會欺騙我!」

  上官琦忍不住失口說道:「你問吧!」話說出口,心中大感後悔,但已沒法收回。

  那黑衣女子聲音淒涼地說道:「我娘是不是死在你的手中?」

  上官琦暗道:「糟糕!歐陽統的昔年隱私,我一點都不知道,她這般單刀直入地逼問於我,要我如何答覆她呢?」

  只聽那黑衣女子接道:「我知道以歐陽幫主的為人,絕對不會騙我。」

  上官琦心中大急,暗道:我暫時否認了這件事再說。心念一轉,立時說道:「不是。」

  兩個字剛說出口,突然那長髮怪人大聲喝道:「你這個凶狡偽善的大騙子!」

  喝聲中,人已疾撲而上,一簫點向前胸。

  上官琦一閃避開,心中卻在想到連雪嬌囑託之言,最好能替歐陽統斷了禍患,語中之意,無疑要自己殺了此人。

  如論那歐陽統的功過,他行仁行俠,救人無數,縱然真的做過一件見不得天日的事情,也難抵他積下善功的萬一。如是情出不得已,那就更可以原諒了。

  上官琦心中念頭百轉,但卻難作決定。如若這黑衣長髮人確實受了歐陽統的欺壓,今日再一刀把他殺死,豈不是一樁沉怨千古的大恨事?

  忖思之間,那黑衣人已然連續點出了七八簫,而且一招比一招辛辣,大有置人於死地之概。

  上官琦心中暗暗道:「這人武功不弱,我如再不還手,待招術再變辛辣,只怕要吃大虧。」

  心念一轉,發出一掌「飛鈸撞鐘」,拳風呼的一聲,劈向那長髮黑衣人的前胸。

  這一拳去勢威猛,迫得黑衣人身子一側,手中長簫,攻勢一緩。

  就這一緩的工夫,上官琦已然摸出了金刀,和那黑衣長髮人展開了一場搶奪先機的快攻。

  那長髮人簫招雖然詭異,但上官琦的刀法更是兼得奇、正兩門之妙,不論他手中長簫變化出何等詭奇之招,但在上官琦金刀之下,卻是效用全失,被化解於無形之間。

  轉眼之間,雙方已然搏鬥五六十合。

  上官琦已然搶得先機,佔盡了優勢,如若他此刻想一舉把這老人斬斃於金刀之下,已然不是難事。

  但他心中卻有著莫名的不安,心想如若糊糊塗塗地把這人殺死,固然可以成全了歐陽統一代完人的英名,但自己心中定然為此事大感不安,說不定終生抱憾。

  這奇妙的心理,使他下不了毒手,每當金刀將要削中那長髮人時,總是及時而停。

  忽聽那長髮人怒喝一聲,長簫連變,疾出三絕招。

  這三招勢道之猛,直似波濤浪湧一般,上官琦佔盡優勢的金刀,竟然被他長簫封住,一個應變不及,左肩挨了一掌。

  這一掌激起了上官琦的怒火,也替他心理上找到一個殺人的理由,金刀一變,展開了凌厲的反擊,刷刷兩刀,撥開長簫,寒光一閃,鋒利的刀刃,已然架在那黑衣人的頸上。

  忽聽那黑衣女驚呼道:「幫主留情。」

  上官琦金刀疾收,舉起衣袖,在臉上一抹,恢復了本來面目,道:「我不是歐陽統。」

  那黑衣人自知必死,已不作反抗打量,卻不料對方忽然收去了金刀,凝神瞧去,只見一個俊美少年,橫刀站在身前,不禁訝然驚叫道:「你不是歐陽統?」

  上官琦道:「在下雖非歐陽幫主,但卻是窮家幫中的弟子。」

  只聽黑衣女啊呀一聲,道:「你是上官大俠!」

  上官琦一皺眉頭,道:「不錯,姑娘如何識得在下?」

  黑衣女道:「咱們在唐先生養病的山莊之中見過。」

  上官琦啊了一聲,道:「不錯,適才在下見著姑娘時,亦覺得面善得很。」

  那長髮人怒道:「你既不是歐陽統,為什麼要代他來此赴約?」

  上官琦冷笑一聲,道:「在下乃窮家幫中弟子,舉凡幫主所命,無不遵從。」

  長髮人接道:「歐陽統命你代他來的麼?」

  上官琦道:「在下在幫中,不過一個無名小卒,不論哪位閣、堂、舵主有命,在下都得領命而來──」語聲微頓,突轉嚴厲,接道:「你如自知非敵,那就自裁了吧!」雙目暴射出威嚴的神光,凝注那長髮人的臉上,手中金刀,緩緩舉起,眉宇間泛現出一片殺機。

  只聽那黑衣女說道:「上官大俠,請聽我一言如何?」

  上官琦道:「姑娘不用求我,今宵之局已無商量餘地,不是我死,就是在下提頭回幫覆命。」

  黑衣女哭道:「你可以帶我回去覆命。」

  上官琦冷酷地說道:「還得加上他項上人頭。」金刀一舉,厲聲喝道:「我數十字為止,如若還不自裁,在下就只好動手了。」

  忽見長髮人舉起手中長簫,吹了起來。

  上官琦怒聲說道:「你倒是很會作樂啊!」一口氣數到五字。

  但聞一種淒涼無比的簫聲,傳入耳際,如泣如訴,悲傷無比。

  上官琦緩緩放下金刀,道:「我陪你吹一曲吧!」探手取出短簫,就脣吹了起來。

  一縷雄壯激昂的銅簫聲,金鳴玉振而起,混入了那淒涼的簫聲之中。

  兩種不同的簫聲,混在了一起,相互沖擊激盪,彼起此落,忽高忽低。

  上官琦想用簫聲把那長髮人的簫聲壓制下去,但卻斬不斷那一縷幽悲的低音自雄壯的簫聲中婉轉而起,傳入耳際。

  那長髮人雖吹得九曲百轉,蕩氣迴腸,但是只是一個很短的曲子,周而復始,永不變化。

  但他每次重新的吹上一次,那曲調就增加一分淒涼。上官琦聽了幾遍之後,全曲已然記熟,忘記了自己吹簫之事,竟然隨著那淒涼的曲調,吹了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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