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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三


  唐璇伸手從枕下摸出一卷朱筆批改的書冊,接道:「兄弟,你就在我這房中,讀讀這一本書,然後再告訴我心中所得。」

  上官琦應了一聲,放好唐璇,再替他蓋上棉被,仔細地閱讀起來。

  唐璇暗中留神察看,上官琦似是閱讀得極為細心,顯然已能領悟到書中之意,心中一暢,閉目睡去。

  上官琦一口氣讀完那本朱批的抄本,並未覺到有何深奧,回頭看唐璇熟睡甚甜,不忍驚動,隨手又翻讀起來。

  哪知同樣的文字卻給了他不同的感覺,重讀的感受,卻覺到博大精深,太多之處不解。

  唐璇不顧身體的虛弱,盡量運用他殘餘生命中蓄存的潛能,籌思殺害滾龍王的陷阱,用盡了心機,直至吐血暈倒。

  當他目睹上官琦沉醉於那朱筆批改的書冊中時,心神突然為之一鬆,不覺沉沉睡了過去。

  上官琦一遍又一遍閱讀那朱筆批改的書冊,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光。

  突然間,響起了一陣嬌聲的呼叫聲:「公子,時間很晚了,請進晚餐。」

  上官琦緩緩合上書冊,看晚霞滿天,已然是將近黃昏時分。

  一身白衣的雪梅,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他的身旁。這位多情善感的姑娘,亦似是受了這沉重氣氛的感染,失去了歡笑,緊緊地鎖起了兩道彎彎柳眉。

  上官琦回首看去,唐璇睡意正甜,當下站起身子,輕輕拂手,說道:「退出去,不要吵醒了唐先生。」

  雪梅低聲說道:「公子請進點食物,你已經快一天沒有吃飯了。」上官琦收好書冊,藏入懷中,緩步向外行去。

  善解人意的雪梅一直緊隨在上官琦的身側,伴著他走進了餐室,婉轉勸酒,極盡嬌柔。上官琦不覺間,吃了個七成醉意。

  這時,天色已然入夜,大廳中燃起了兩盞垂蘇宮燈。

  上官琦乘著酒意,信步而行,穿過小橋,行入了花園中,雪梅跟隨在後。

  山風吹來,飄起了雪梅的長裙衣袂,也吹過陣陣脂粉幽香。上官琦回顧了身側的玉人一眼,低聲說道:「你回去睡吧,我要一個人想些事情。」

  雪梅嫣然一笑,道:「小婢隨侍身側,決不至打擾公子。」

  上官琦不再言語,選一塊大山石坐了下來,一手托腮,凝目沉思。他的腦際中,不停地盤旋那書冊上的重重疑問。

  遠處飄過來一陣低沉的簫聲,劃破了深山的靜寂。

  上官琦霍然一驚,由沉思中清醒過來。

  只聽那簫聲若斷若續,隨著山風飄了上來。

  上官琦回顧了雪梅一眼,低聲問道:「姑娘,可常常聽到這若斷還續的簫聲麼?」

  雪梅搖搖頭,道:「山居十里無人跡,哪裡還有吹簫人?小婢從未聽到過。」

  上官琦微微一怔,道:「你讀過書?」

  雪梅道:「寒門詩書傳家,不幸風塵淪落。」

  上官琦接道:「先生離此之時,在下當以千金相贈,送你返回原籍,讓你們骨肉團聚。」

  雪梅淒涼一笑,盈盈跪拜下去,說道:「小婢這裡先謝過相公了──」她長長嘆息一聲,接道:「小婢已離家數載,輾轉流落,已不知寡母、幼弟是否還活在人間。」

  上官琦心中一動,問道:「那你如何到了這山莊之中呢?」

  雪梅微微一笑,道:「說起來,這也是皇天見憐了。賤妾薄具姿色,又讀過一點詩書,粗識文字,淪落風塵之後,本將任人蹂躪,卻不料被老鴇看上,認為賤妾是一可造之材,請來樂師,教賤妾絲竹清歌──」她流現出無限羞怯的忸怩一笑,接道:「因此賤妾雖然淪落風塵,但還能保持了清白之身。」

  上官琦啊了一聲,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

  雪梅嫣然一笑,接道:「那老鴇除了請樂師教我們絲竹清歌之外,就是傳授我們如何去施狐媚手段,迷醉客人。賤妾耳孺目染,舉動之間,只怕要難免流入輕浮──」

  上官琦急急說道:「你很好,很好。那另外三位姑娘,可是和你一起的麼?」

  雪梅道:「我們來自不同之處,但身世際遇大同小異。」

  上官琦酒意被寒夜山風一吹,清醒了甚多,不覺間動了談興,又問道:「你們怎麼會到了這山莊之上呢?」

  雪梅笑道:「老鴇請了樂師教我們絲竹歌唱,也不過是要我們替他賺錢,如若有人不惜重金,老鴇自是肯割愛轉讓。賤妾被千兩銀子買來此地。」

  上官琦道:「我都明白了。夜寒露重,姑娘也該請回去休息了。」雪梅道:「公子不用憐惜賤妾,我被千兩銀子買來,就是要侍候公子,縱荐枕席,也是義不容辭。」

  上官琦揮手笑道:「此非勾欄院,在下亦非輕薄人,姑娘只管放心。」

  雪梅笑道:「薄命斷腸人,得逢公子,實乃三生有幸。」

  突然間簫聲高拔,打斷了雪梅的未完之言。

  上官琦心中一動,霍然站起,低聲說道:「這簫聲有些古怪,姑娘快快請回,在下要去查看一下那簫聲來自何處?」

  這時,那高拔的簫聲,重又低沉了下去,隱隱可聞。

  雪梅凝神聽了一陣,道:「賤妾略通音律,這簫聲甚是淒涼。」

  上官琦道:「還有什麼不同之處麼?」

  雪梅道:「寒夜品簫,吹盡了人間淒涼事,那自是一位斷腸人。」上官琦道:「說不定是一凶神惡煞──」

  雪梅怔了一怔,道:「為什麼?」

  上官琦笑道:「江湖上事,婦人孺子,最好是不要知道──」微一停頓,揮手接道:「天色已然不早了,你也該回去休息啦!」縱身一躍,人已到丈餘之外,緊接著又一個飛躍,蹤跡頓杳。

  牆外山風,更見疾勁,吹飄起上官琦的衣袂,那若斷若續的簫聲仍隨著山風飄來。

  上官琦循聲尋去,不覺間己行出五六里路,山迴路轉,水聲淙淙,景物忽然一變。

  只見一條丈餘寬窄的山溪,水光閃閃,溪中一塊突立的大山石上,坐著一個長髮披垂的黑衣人,捧著一管長簫,正在吹奏。

  那黑衣人對上官琦的到來,茫然無覺,連頭也未轉動一下。

  簫聲中充滿了淒涼,如泣如訴,動人心弦,天下無限傷心事,盡都流露簫聲中。

  上官琦聽了一陣,不覺地流出淚來。

  突然間,簫聲中斷,一個低沉冷漠的聲音傳了過來,道:「什麼人?」

  上官琦被那淒涼的簫聲感染,如醉如痴,不知何時,那黑衣人已站起身來。

  他舉手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,凝目望去,只見那黑衣人乾枯瘦小,站在大石上,不足四尺。如非他胸前長髯飄飄,簡直像一個尚未成年的童子。

  那黑衣人長簫一點巨石,突然飛了過來,落在上官琦的身前,冷冷說道:「你是沒有聽到老夫的問話麼?」

  上官琦抱拳一禮,道:「晚輩上官琦,老前輩貴姓?」

  那黑衣人打量了上官琦一陣,長長嘆息一聲,道:「老夫姓名,久已不提,說出來世上也難有幾個人知道。」

  上官琦看他躍飛過溪面的身法,極是靈巧,知他武功不弱,眼下還未摸清此人的來路,敵友不知,但他不早不晚地偏偏在此時跑到這人跡罕至的深山之中,夜半獨坐,吹簫自娛,又不能不使人懷疑。能不出手,自然最好,但如一出手,決不能留下活口,以免洩露風聲,危害到唐璇安全。心念轉動,暗提功力,口中卻微微問道:「老前輩是久居此處呢,還是初履此地?」

  那黑衣人本已轉身而去,聽得上官琦相詢之言,陡然又停了下來,雙目凝注在上官琦的身上,微帶慍意地說道:「天涯海角,五湖四海,老夫何處不可去?」

  上官琦道:「這麼說將起來,老前輩是初到此地了?」

  黑衣人道:「是又怎樣?」

  上官琦暗暗忖道:「此人形跡,大是可疑,莫讓他混了出去。我既無能分辨敵友,何不擒他回去,讓大哥審他一審?」當下運集功力,集於右掌,冷笑一聲,說道:「老前輩來得好巧啊!」

  那黑衣人怒道:「巧又怎樣?」

  上官琦一皺眉頭,道:「老前輩如不說出姓名來歷,想來個魚目混珠而過,只怕是難以如願。」說話時暗中留神那黑衣長髯人的神色。

  那長髯黑衣人聽得怔了一怔,怒道:「你這娃兒可是有了什麼毛病麼?滿口胡說八道些什麼?」

  上官琦看他神色自然,不似裝作,心中倒是有些歉疚,但仍是大不放心,略一沉吟,笑道:「老前輩一身武功不同凡響,定然是一位前輩的武林高人。」

  那黑衣長髯人道:「你這娃兒當真是囉嗦得很,問起話來,永遠沒有個完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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