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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九


  滾龍王后慘然一笑,道:「唔!他要使我們清白玷污,我爹爹英名受損。這人的歹毒,當真是世無其匹了──」語音微微一頓,又道:「那獨眼漁夫帶你們到一處漁人聚居的小村落中,那裡有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嫗。你問她一隻漁網好多孔,她如答覆你:『三千三百三十三個。』你就告訴她,我們領王后之命而來,她如反問你王后貴庚,你必須立刻伸出三個指頭,一正一反連翻兩次,再仔細看她反應。她如從懷中取出半截玉簪,你就收下藏好,急奔正東,大約有四五里吧,那裡有一片肥大的草原,草原上牧童甚多,你必要大喊三聲:『買羊啊!買羊啊!』如若有人過來問你,一隻羊兒多少錢,你答他三千三百三十三,他自會帶你去一處隱秘所在,憑那半截玉管,就可以見簪姜姑娘了。」

  唐璇低聲對上官琦道:「你可聽清楚了?」

  上官琦道:「聽清楚了。」

  唐璇道:「我如遭不測,你必須救回姜姑娘,把她送回窮家幫中,交給我們幫主。」

  上官琦道:「先生何出此言?上官琦能活一刻,先生可保一刻無事。縱使滾龍王親身臨敵,上官琦也將奮力和他一戰。如若要死,我也將死在先生之前!」

  唐璇目光轉動,打量了一陣,道:「滾龍王想把我們困於此地了。」

  滾龍王后幽幽嘆道:「都是我害了師兄──」

  唐璇笑道:「小兄自願而來,與師妹何干?」

  這時,那向茅屋中衝擊的黑衣人,突然自動退了下去,遺下了十幾具零亂的屍體和滿地狼藉鮮血,情景慘不忍睹。

  滾龍王后突然一整臉色,舉掌互擊三聲,兩側暗室之中,魚貫地奔出來八個彪形大漢,一個個疾服勁裝,身佩兵刃,欠身對滾龍王后一禮,垂手站在一側。

  唐璇目光一掠八個勁裝大漢,道:「這些人可都是師妹的心腹麼?」

  滾龍王后正容答道:「這些人都是被滾龍王處死之囚,被我救了下來,而且暗給了他們解毒藥物服用,解去了身上之毒。在我的想像之中,他們應該算是我的心腹了。」

  八個勁裝大漢齊齊躬身說道:「王后但有所命,我等萬死不辭。」

  滾龍王后目光凝注著唐璇,嚴肅地說道:「師兄該走了。趁滾龍王陣角未穩,你們或可衝出圍困。」

  唐璇沉吟了一陣,道:「師妹要留在這裡麼?」

  滾龍王后道:「別說我已被滾龍王在十二處要穴上各下毒針,生機早絕,縱使是能夠逃得性命,也不能和你們同走。」

  唐璇道:「師妹說的是。他要把咱們困在此地之後,再設法把此訊傳告天下,讓天下武林同道都誤認咱們師兄妹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,以玷污師妹的清白。」

  滾龍王后道:「因此,我要奉勸師兄早些離開此地,別讓他惡計得逞。」

  唐璇突然咬牙說道:「我雖然知他惡毒事跡,但心中終難放得下師兄弟一番情意,不忍真的下毒手,但觀其今日所為,分明已毫無人性,吾不殺此獠,何以對恩師亡靈?」

  滾龍王后幽怨一笑,道:「我只能數說他惡行事跡,卻不能惡言批評於他──」

  語聲一頓,又道:「師兄得快些走了,我已是必死無救之人,此刻時光,縱然是滾龍王重生救我之心,只怕也難如願的了。」

  唐璇揮扇嘆道:「小兄就此別過。」轉身向外行去。

  上官琦搶先一步,仗劍開路。

  滾龍王后道:「師兄且慢。」

  唐璇道:「師妹還有什麼吩咐麼?」

  滾龍王后道:「我已為師兄備下了八員護送之人──」目光一轉,望著八個大漢說道:「你們遇上險難之戰,儘管施下毒手。」

  八個大漢齊齊應道:「我等蒙王后相救,恩同再造,敢不捨死以報!」

  滾龍王后道:「你們如幸能脫圍,隨我的唐兄投效入窮家幫門下。」

  八個大漢面面相覷,呆了半晌,其中一人垂首道:「王后此刻就要命我等走麼?」

  滾龍王后黯然點了點頭,道:「天下無不散的筵席,你們此刻就走吧!」

  那大漢面上突地露出了淒愴的神色,沉聲道:「我等今日一去,只怕此後再也不能見到王后之面了。我等身受王后再造之恩,請王后受我等最後一拜──」說到最後一句,他語聲顫抖,撲身拜倒下去。

  另七條大漢齊聲道:「請王后受我等最後一拜。」語聲中他七人也拜倒一地,久久都未抬起頭來。

  滾龍王后木然望了他們良久,幽幽嘆息道:「我救你們重生,卻又要你們為我效死。唉!但望你們都能衝出此地,我在九泉之下也好安心些。」

  八條大漢齊齊抬起頭來,有的人目中含淚光,有的人已是滿面淚珠縱橫,當先一人大聲道:「我等早已準備為王后拋頭顱,灑熱血,今日縱有逃生之機,也要將性命留在這裡,和滾龍王拚了!」

  滾龍王后緩緩說道:「不到生死關頭,怎知你們的忠義──」目光緩緩轉向唐璇,道:「師兄多自珍──重──了。」突地回過頭來,急步奔入了在左面的暗室,只見她雙肩顫動,顯見心中是何等悲憤,但直到她身影消失,卻未再回頭看上一眼。

  窗外隱隱傳入了那三個侍婢的悲泣之聲,在四下沉沉的殺機中,抹上了一種悲哀的顏色。天色漸黯,大地顯得無比的淒清寒冷。

  八條大漢猶自伏在地上,又垂下了頭去,只因這些義烈的漢子寧可拋頭濺血,卻都不願被別人看到自己的眼淚。

  上官琦立在門口,無言地在腳底拭擦著劍上的鮮血,長劍雙鋒,刃口已捲,寒風振起了他滿染鮮血的衣袂。

  唐璇目光在他們身上緩緩移動了一圈,突地長長嘆息一聲,緩緩說道:「各位可願意在這裡多等片刻,待在下為師妹送別?」

  人人俱都知道,此刻時機已如此緊迫,越早離開此地越好,但人人都願意在此守候,一齊黯然頷首。

  唐璇凝重的面容上泛起了一絲淒慘的笑容,雙手整了整衣冠,大步向左面的暗室走了過去。

  只見這暗室之中,四周都掛著及地的白綾,室中赫然竟停放著一具棺木,棺蓋半啟。棺木四周,也堆放著許多被白綾掩蓋之物,一時之間,也看不出是什麼。

  滾龍王后已披上了一件白綾長袍,正面壁而跪,似乎在喃喃祝禱。

  她髮髻已亂,漆黑的長髮水一般披落在雪白的長袍上。此地無風,但她的長髮卻有如波浪般不住地起伏,更說明了她心中的悲痛與激動。

  唐璇一人此室,只覺四下的幽清淒冷之意,彷彿刀一般刺在他心裡。

  良久,良久,滾龍王后方自緩緩回過頭來,她雖已抹去眼淚,卻抹不去她面上的悲哀,淒然一笑,道:「師兄怎地還沒有走?」

  唐璇黯然道:「匆匆一面,師妹便要去了,小兄若不親自相送,於心難安。」

  滾龍王后道:「時機如此緊迫,多留一刻,便增加一分危險,師兄難道不知道?」

  唐璇面色沉重,默然不語。

  滾龍王后長長嘆息了一聲,道:「師兄既然執意如此,我也無法相強,但──唉!縱然如此,師兄也再留不住一個時辰了──」

  唐璇身子一震,道:「師妹只剩下一個時辰的壽命了麼?」

  滾龍王后淒然一笑,道:「對我說來,一個時辰已嫌太長了──」她似乎已對生命無所留戀,蒼白的面容,顯得出奇的平靜,只有那一雙漆黑的眸子裡還殘存著一些生命的光輝,使得她那蒼白而絕望的面容平添了許多神秘。

  唐璇黯然走前幾步,輕輕撫摸著那白綾掩蓋之物,觸手之下,他已知白綾中盡是乾燥的柴木。只見他那充滿智慧的目光中突地泛起了痛苦的神色,緩緩抬起頭來,道:「師妹──你──你難道要舉火自焚麼?」

  滾龍王后垂下目光,道:「我生前不能保持清白,死時卻要死得乾乾淨淨──」她伸手輕摸著白綾,語聲漸漸激動,接道:「我要讓烈火將我燒成飛灰,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再觸及我的身子。」

  唐璇顫聲道:「但──但──」他平日指揮千百武林豪士,決定武林大事於談笑之間,未曾變過顏色,但此刻語聲卻不禁顫抖起來。

  滾龍王后道:「我寧可身化飛灰,萬劫不復,也不能讓滾龍王再觸我一指。」她仰面向天,淒然道:「自從滾龍王酒後吐出了真言,那數十年累積的屈辱,就像鞭子一樣,時時刻刻在鞭打著我的心。他平日的一言一笑,一舉一動,都在我心裡烙下痛苦的傷痕!」她越說越是激動,說到這裡,身子突地起了一陣劇烈的痙攣,面上也突然呈現出無比的痛苦。

  唐璇失聲道:「師妹,你怎麼樣了?」

  滾龍王后激動的神色逐漸平復,脣邊卻泛出了悲哀而痛苦的微笑,緩緩道:「蒼天知道我的痛苦,已在呼喚我快些去了。」語聲中她已走入了那半啟的棺木中,徐徐闔上了眼簾,淒然笑道:「多謝師兄相送,我──」語聲突地一陣哽咽,再也說不下去。

  唐璇垂首而立,黯然道:「小兄只恨回天乏力,竟眼看師妹你──你──唉!小兄實在無顏面對死去的師傅。」雙目之中,不禁泛起淚光。

  滾龍王后強忍著悲哀痛苦,含笑道:「我此刻將永離痛苦,師兄本該高興才是──」突地揮了揮手,道:「師兄你去吧!我──已──要──睡──了!」再次闔起眼簾,緩緩臥倒在棺木中。

  唐璇木立半晌,突地大喝道:「小兄去了!」霍地轉身,急奔而出。

  暗室外靜寂如死,八條大漢,面對著暗室的門戶肅然垂手而立。

  上官琦仍然立在門側,掌中的長劍,已被他擦得露出青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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