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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五


  只聽一陣軋軋之聲,那重重掩遮的木板,突然自動裂現出一座門來,緩步走出手握摺扇的逍遙秀才。他臉上一片困倦,似是耗去了極大的精神。

  歐陽統緩緩迎了上去,低聲問道:「先生識得那黑衣女人麼?」唐璇面容嚴肅地說道:「我雖然沒有看到過她的真正面目,我推想定然是她。」

  歐陽統道:「誰?」

  唐璇仰臉望天,沉吟不語,似是考慮著一件異常莊嚴的事。

  只聽上官琦長長吁一口氣,坐了起來,伸展一下雙臂,說道:「兄弟,你幾時回來了?」

  袁孝咧嘴一笑,道:「回來不久啦──」站起身來,從懷中摸出一顆丹丸,道:「連姑娘的藥丸。」大步向連雪嬌走了過去,伸手遞過丹丸。

  連雪嬌略一猶豫,伸手接過,說道:「我身中附骨毒針,已蒙那位老前輩代為取出,這藥丸已經用不著了──」

  忽聽一聲沉重的嘆息由一片草叢中傳了出來,一個青衣老人,抱著長髮散垂的少女慢步走了出來。

  群豪轉頭望去,只見那老人面色憂傷,兩行老淚垂下雙腮。

  歐陽統急急拱手一禮,道:「兄臺,這位姑娘傷勢好了一些麼?」那青衣老叟目中神光如電,緩緩掃掠了幾人一眼,突然仰天大叫道:「我救了無數世人,可是誰能救活我的女兒,誰能救活我的女兒──」字字句句,都似脫弦之箭,射向高空,響徹雲霄。

  唐璇身子一顫,從沉思中醒了過來,高聲接道:「令媛的傷勢,可否容在下查看查看?」

  那青衣老叟停下大喝之聲,緩緩把目光投注唐璇的身上,冷冷地說道:「當今之世,醫道一門,能夠精過老夫之人,絕無僅有。」

  唐璇淡然一笑,接道:「令媛之症,閣下亦自覺無能相救,讓在下瞧瞧她的傷,有何不可?」

  那青衣老叟沉吟了片刻,終於把懷抱中女兒平放在草地上。

  一陣清風吹來,吹飄起了她的衣袂,也送過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。

  唐璇揮動了兩下摺扇,勉強振作了一下精神,把目光移到那姑娘的臉上。

  只見她微微地閉上雙目,似是熟睡過去一般。雖然她臉色一片蒼白,但卻無損於她的美麗。那秀麗的輪廓、挺直的鼻梁、彎彎的柳眉,無不配合得恰到好處。

  唐璇放下手中摺扇,左手拖過來那姑娘一隻玉腕,右手卻把在那姑娘腕脈之上。

  那青衣老人兩道炯炯的目光,一直盯注在唐璇的身上,似是在監視著他的舉動。看樣子,只要唐璇一有什麼輕薄的行動,或是動了什麼邪念,立時將出手對付唐璇。

  只見唐璇緩緩閉上雙目,不住地搖頭晃腦,似是借搖頭來幫助他運用智慧。

  大約過了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,突然睜開了眼睛,目注那青衣老人,說道:「令媛的脈象,已入了虛脫之境,非出奇藥,難以療治。」

  青衣老人道:「奇藥易出,但只怕她體弱難勝。」

  唐璇沉吟了良久,道:「在下有一句不當之言,不知該不該說?」青衣老人道:「你說吧!」

  唐璇道:「看情形,令媛不只是身受內傷,而且她未受傷前,已然身罹重病。」

  青衣老人點點頭,道:「不錯,她身體嬌弱,但又偏喜名山勝水。我為了不願使她終日落落寡歡,才帶她遍遊天下的名山勝水,卻不料她難受旅途勞累之苦,不服水土,罹得重病。」

  唐璇目光環掃了四周一眼,欲言又止,抬頭望天沉思了一陣,道:「如若老前輩能夠信得過在下,唐某人願以金針過穴之法,使她垂危之命,多延幾日。」

  青衣老人沉忖不言,臉上的神情十分激動,顯然,他內心正有著劇烈的衝突。

  唐璇揮了揮摺扇,道:「唉!在下的看法,令媛至多還能支撐兩天,這還得憑仗老前輩深厚的功力幫助活血行氣,帶動心脈。如無老前輩的相助,只怕連四個時辰也難以支撐了。」

  青衣老人緩緩抬起頭來,雙目中神光炯炯注定在唐璇的臉上,說道:「你那金針過穴之法,可能擔保小女能多活幾日?」

  唐璇沉吟了一陣,道:「這個就很難說了。三日五日,當無妨礙。如若一著走對,也許能撐個十天八天。」

  那青衣老人肅冷地說道:「好吧!你如自信有能延續小女三日以上的生命,那就儘管動手。如若金針過穴之術害了小女之命,你就以命相償。」

  歐陽統聽得一皺眉頭,暗暗忖道:「療病救傷,哪有償命之事?」他對唐璇的醫道雖極信任,但見那青衣老人的冷森之情,似說得出口就做得到的人,萬一唐璇失手出錯,豈不要又惹出一場紛爭?正待出言相阻,唐璇已點頭應道:「好吧!咱們就這樣一言為定。在下自信,金針過穴之術,可延續令媛三日的性命。」伸手入懷,摸出一個長形玉盒,打開盒蓋,取出三支二寸五分長短的金針。

  那青衣老叟冷冷說道:「你要當心了。」抬頭望著天上一朵飄動的白雲。

  唐璇知他心憐愛女,不忍多看,當下暗暗忖道:「這老人看去肅冷無情,但對待女兒卻是憐愛無比。」默查了那少女身上的穴道,揚手一針,刺了下去。

  只見他右手揚動了兩下,三枚金針,盡扎在那少女身上。

  那青衣老叟輕輕地咳了一聲,道:「還沒好麼?」

  唐璇道:「金針已然入穴了。」

  青衣老叟低下頭,目光一和愛女身上三枚金針相觸,身子忽然一震,慌忙抬起頭來,說道:「那金針不取下來麼?」

  唐璇道:「待她呼息轉重,再取金針不遲。」微微一頓,又道:「老前輩看看在下認穴對是不對?」

  青衣老叟目光緩緩一掠那少女的穴位金針,又趕忙別過頭去,道:「穴位倒是不錯,但金針久佔穴位,只怕會阻滯她的氣血,還是早些把金針取出的好。」

  唐璇道:「老前輩別忘了咱們相互之約,令媛如若死亡在在下的金針之上,我還要替她償命。」

  那青衣老叟怔了一怔,默不作聲。

  唐璇拔出了一枚金針,但又迅快地刺向別一處穴。

  片刻工夫,連走了十二大穴。

  那青衣老人一直不敢再看,但他的眉宇之間,卻又流露出無比關切之情。

  唐璇緩緩取下金針,收入玉盒,說道:「老前輩,在下行針已完。」

  青衣人道:「好了麼──」緩緩把目光轉注到愛女身上,愁苦的神情之中,泛起了一絲笑容,探手抱起愛女。

  唐璇的金針過穴之術,似是已收到了預期的功效。青衣老叟抱起那姑娘之後,忽見她睜開了一雙微閉的星目。但她目光中毫無神采,眉宇間倦容隱隱,雙目略一睜動,又緩緩閉了起來。

  青衣老人對唐璇微微點頭,表示謝意,然後抱起那青衣女急步而去。

  歐陽統突然一抱拳,道:「老前輩請留步片刻,歐陽統有話奉告。」青衣老叟停下身來,回頭說道:「老夫雖不問江湖間紛爭之事,但也久聞歐陽統幫主的大名了,不知幫主有何──」

  歐陽統急急接道:「不敢,不敢。歐陽統浪得虛名,何足掛齒──」微微一頓,又道:「滾龍王未敗而退,顯然是別具用心。老前輩單人一騎,又得兼顧到重疾的愛女安危,萬一滾龍王沿途伏截,老前輩縱然不懼,但令媛卻不宜冒此凶險了。」

  青衣老叟微微一怔,道:「歐陽幫主的話雖不錯,但小女大病垂危,必須早覓救她的藥物,在這裡延誤下去,只怕會耽擱了她性命──自然,如不是唐先生的金針過穴之法多延了小女幾日壽元,縱然世有良藥,也是遠水不解近渴,難以用作救命之需。」言下之意,似是早已胸有成竹,覓藥有地。

  歐陽統略一沉吟,道:「老前輩稍候片刻,容在下和先生商量一下,看看是否可以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出來。」回頭對唐璇走了過去,低聲說道:「先生,咱們食水、用糧都已無多,如若和滾龍王對峙下去,不知要對峙多久──」

  唐璇笑道:「幫主之意呢?」

  歐陽統道:「四十八傑遲遲未到,或已另有變故。各大門派中人,亦不見有被困入陣中的情形。本座之意,不如護送那青衣老人殺出重圍,重整旗鼓,再和滾龍王決一死戰。」

  唐璇搖頭嘆道:「屬下不敢苟同幫主之意見。這一陣平靜,只不過是大風暴前一段暫時的沉寂。今夜子午之前,這十里莽原中定有驚人之變。咱們如若此刻撤離這莽原中心之區,那無疑將使滾龍王血河大陣功行圓滿。去時容易回來難,縱然傾盡咱們窮家幫的全力,再想奪回這一片中心之區,只怕已非容易之事了。」

  歐陽統似是有些不信,目光環掃了四周一眼道:「這區區數丈方圓的草叢之地,當真有這等重要麼?」

  唐璇舉步走近前去,拱手對青衣老叟一揖,說道:「老前輩最好留此多候一些時光。據在下的估計,能撐過今夜之後,滾龍王的全盤計劃都將為之破滅。今夜一宵,對整個武林劫運而言,實有著無比的重要。」

  那青衣老叟沉吟了一陣,道:「但小女命危旦夕,急須奇藥相救,老夫縱有留此相助之心,但形勢卻萬萬不能。」

  歐陽統一皺眉頭,道:「兄臺不要誤會,在下──」

  唐璇知他下面之言,甚難入耳,趕忙接口說道:「敝幫主奉勸老前輩暫留此處,也是為令媛著想。」

  那青衣老叟之言,似是大大地傷害到歐陽統的尊嚴,一臉肅穆地接道:「如若大駕一定要走,歐陽統可以派人相送一程。」

  唐璇生恐兩人衝突起來,趕忙又打圓場,道:「老前輩縱然勇冠三軍,身懷絕技,但令媛大傷未復,纖纖嬌弱之軀,受不得一點傷害。老前輩以在下之言如何?」

  那青衣老叟本已為歐陽統言詞激出怒火,但又被唐璇幾句話平息下去,略一沉吟,道:「先生的金針過穴之法,當真能延續小女生命三日以上麼?」

  唐璇道:「老前輩放心,在下自信三日只多不少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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