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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五


  ▼第五十章 逍遙草廬

  鐵木大師突然長嘆一聲,叫道:「孽徒!」

  歐陽統回顧了唐璇一眼,低聲問道:「咱們當真就這般放他走麼?」

  唐璇苦笑一下,道:「奇門九宮陣已經困他不住,再打下去,必然會被他找出破綻,不如放他一馬,讓他心中始終疑惑不定。」

  歐陽統輕聲嘆道:「此人武功的博雜,似是遍兼天下之長,可算我生平所遇中第一高人。」

  鐵木突然似想起一件重要之事,道:「老衲該早些返回嵩山本院,就此告別二位。」

  唐璇輕輕一揮摺扇,道:「老禪師慢行一步,在下有事請教。」

  鐵木大師道:「武林間盛傳先生之能,以書生介身江湖,縱橫馳騁,才氣飛揚,今日目睹一戰,方知傳言尚未盡道先生的才華。」

  唐璇感慨萬端地嘆息一聲,道:「老禪師過獎了,一介書生,只合埋首寒窗,讀書自娛,怎敢有逐鹿武林之心。」

  他回顧了歐陽統一眼,接道:「一則因歐陽幫主的盛情難卻,不能見拒,二則為我這位師兄造孽太多,恩師遺命難違,不能袖手旁觀,只好以手無縛雞之力寒儒,介身於江湖的恩怨之中了。」

  歐陽統黯然嘆息一聲,仰首望天,說道:「十年之約,已將屆滿。歐陽統言出己口,實難反悔。先生歸隱在即,仍不能安心養息幾天。僕僕風塵,奔波於江湖之間,想來自覺慚愧──」口氣淒涼,言詞一片無可奈何之情。

  唐璇縱目原野,默然不語。

  鐵木原想追問唐璇有什麼事情,但見此等之情,不便出口相詢,合掌當胸,低宣一聲佛號道:「唐先生。」

  唐璇抱拳一禮,道:「老禪師。」

  鐵木道:「老衲有幾句不當之言,說將出來,先生不要見怪。」

  唐璇道:「老禪師儘管請說。」

  鐵木大師道:「方今武林正值多事之際,滾龍王武兼諸家之長,才謀陰險,更使人防不勝防。非先生之才,不足以制其凶焰,如若先生懷才歸隱,放手武林中事,未免太──」他本是不善言詞之人,說到此處,不知該如何再接下去,重重地嘆息一聲,倏然而住。

  歐陽統低聲接道:「先生──」短短兩字中,充滿著無比的沉痛。

  唐璇欠身說道:「幫主有何吩咐?」

  歐陽統道:「今日和滾龍王這一戰,證實了窮家幫的命運,已難和先生分割。目下情景,亂象已萌,先生如若堅持歸隱之心,不但窮家幫一敗塗地,就是整個武林,亦將難免一場浩劫──」他抬起頭,望著無際藍天,接道:「歐陽統三生有幸,得遇先生。天下蒼生何罪,先生在殺劫漫起之際,竟然相棄而去。」

  鐵木大師道:「老衲不善慰人勸人之詞。窮家幫崛起江湖,時間雖然不久,但所立善功,實非任何武林宗派能及百一。歐陽幫主,早已成中原數省家戶生佛。先生在此緊要之際,卻要袖手而退,雖是早有前約,但形勢移轉──」

  只聽幾聲長嘯,遙遙傳了過來,打斷了鐵木大師未完之言。

  歐陽統回頭向那長嘯聲處,望了一眼,道:「滾龍王的援手趕來了。」

  唐璇搖頭一笑,道:「虛張聲勢而已。如若他真有援手趕來,決不會掉頭而去。」

  歐陽統對他料事之言,一向信服,立時搬轉話題,說道:「先生和那滾龍王,相識甚久了麼?」

  唐璇沉重地嘆息一聲,道:「何止相識,我們還有一段時間的同門之誼──」

  他仰臉望天,沉吟了良久,說道:「這件事已經存放在我的心中很久了,今天我對兩位一吐為快。」

  歐陽統回目望了鐵木大師一眼,道:「老禪師如若能把事情壓後一步,何妨一聽滾龍王的出身。」

  鐵木大師道:「老衲適才見那滾龍王,忽然想到了數十年前少林寺發生的一件慘事,急於趕回少林寺去,一查滾龍王身世之秘。如若唐先生能說出滾龍王部分身世,自可和老衲心中想到之事,求一印證,不難找出他的真面目了!」

  唐璇摺扇輕揮,席地坐下,點頭笑道:「當今之世,除了我之外,只怕很少有人了然他出身來歷了──」

  他突然停下口來,凝目沉吟,似是思索從哪裡說起。

  歐陽統和鐵木大師,也借機坐了下去。

  只聽唐璇說道:「說起我們這一段同門之誼,也是件十分奇怪的事。我比他先入師門數年,但他卻後來居上,當了我的師兄──」

  鐵木道:「武林中的規矩,大都是以入門的先後排行,很少以年歲決定長幼之序。」

  唐璇道:「一方面固是他長我年歲較多,但最重要的是他一切都比我強。他是個天才橫溢的人,不論文事武功上,都有著甚高的成就。我已逝恩師雖然明知他內藏奸險,必為一代梟雄,但因我的先天體質,不適練武,縱然以畢生精力以赴,也難到爐火純青之境,不忍使他一身絕技失傳,才抱了人定勝天之心,把他收歸門下,授以武功。」

  鐵木突然插口說道:「令師既能訓教出來像你這般的人才,難道就不識人於傳技之後麼?」

  唐璇微微一笑,道:「問得好。起初兩年,我那授業恩師,基於良材難求之心,抱了人定勝天之念,把他收到門下。但等到發覺他心術難改、梟毒天生之時,已經為時過晚了。為形勢所迫,不得不繼續傳授他文略武學;只有文略旁術之上,隱精藏銳,使他無法盡得奧秘。」

  鐵木大師臉色忽然一變,道:「他可是暗施詭謀,強迫令師授他絕藝麼?」

  唐璇道:「大師猜得不錯。他用什麼方法逼我授業恩師傳授武功一事,迄今為止,在下一直不曾追查出真相。但蛛絲馬跡,就情論判,家師確為情勢所迫,不得不盡授本身武學──」

  他黯然嘆息一聲,接道:「當時情勢,回想起來實是驚險異常。他所以不肯傷害於我,無非因為我不通武學。在他想像之中,一介寒儒,手無縛雞之力,決難和他爭雄於武林之中。二則家師傳授於他的奇門遁數、謀略算計之時,暗藏玄機,使他自覺似通非通,替晚輩留下生機。他為了要和我研討那奇門謀略,必須留下我的性命──」

  歐陽統道:「輕師侮弟,逼學武功,這人的心術,可算得毒辣無比。」

  唐璇搖揮一下摺扇,接道:「有一天他突然不告而別,不知行蹤何處。家師趁機把我召到身前,告訴我他死期將至,並把他老人家預先寫成的遺囑,交與在下。囑我即時離開此地,養晦於黃山逍遙草廬,並要我把那遺囑藏在一處隱秘所在,不得隨便拆閱。直到我離開那逍遙草廬,自覺安全無虞之時,再行拆閱。」

  鐵木大師問道:「你和令師那次一別,就沒有再見過面麼?」

  唐璇道:「我素對恩師崇敬,雖覺他言中含意極深,但卻不願追問。當時就收好遺囑,拜別恩師,趕往逍遙草廬。那地方本是家師昔年讀書別墅,其中藏書甚豐。我在那裡倒是自自在在讀了一年的書,但心中一直念念難忘家師的安危。」

  鐵木大師道:「令師兄也沒有追蹤找去過麼?」

  唐璇道:「初讀於逍遙草廬,還不覺得什麼,但過了半年之後,思念恩師之情,與日俱增。一年之後,有如渴驥奔泉,難以遏止。正想趕回恩師養心之處,一探究竟,我那不告而別的師兄突然趕到逍遙草廬。他只匆匆告訴恩師已死,臨死之前,告訴他我在逍遙草廬整理他的存書,特地趕來探望於我──」

  他微微一頓,嘆道:「雖然我已早得知恩師預囑死期將至,但聽得此訊之後,仍然難以按捺悲傷之情,不禁放聲而哭。」

  鐵木道:「才人至性,師恩如父,老衲雖是三界以外之人,也是難免。」

  唐璇似是說到了傷心之處,目中淚光濡濡欲滴。他揮手拭去目中淚水,接道:「我雖為恩師死訊震動,但心神尚未全亂,暗察師兄神情,卻毫無悲戚之容。」

  歐陽統道:「那時他如動了殺你之心,今日武林,將又是一番形勢。」

  唐璇道:「我默察他不但毫無悲淒之色,而且眉宇間隱泛殺機,心中疑念大動,念轉慧生,停住了哭聲。他見悲苦不深,神色漸漸和緩,約略地告訴我恩師逝世之情後,就提出了一些行略神算之術,考問於我──」

  他仰首望天,緩緩接道:「當時情景,我已知道他心中不懷好意,三五句答覆之言,極可能決定我生死命運。我如裝出愚無所知,可能啟動他的疑心,陡然施出毒手;但如太露鋒芒,亦可能招致他忌妒之心,殺我於逍遙草廬之中。略經忖思,故作愁苦沉思之狀,費時一個時辰之久,才把那考問之題,解說清楚。一愚之得,使他消去了胸中殺機,既覺我有以助他,又覺我才具平庸,不足以當大任。當下給我下一條禁約,限制我的活動,不得超過逍遙草廬百步之外,一出百步,可能招致凶死慘禍。」

  鐵木大師道:「殺師囚弟,果然是梟雄之心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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