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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


  他忽然想到一天時光中,沒有聽到那怪老人的吹簫聲了。

  他緩步走近窗邊,用手指輕輕在窗檻上彈了兩下,低聲說道:「老前輩可是在運氣調息麼?晚輩上官琦,特來叩謝救命大恩。」

  停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,那閣樓之內,仍然寂靜無聲,聽不到一點回音。

  這出人意外的情景,使上官琦大生驚駭,呆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腦際中泛起了一幅可怕的景象,那青衣人血腥屠殺,茅山一真和青城二老,以及那藏僧一行的可怖臥已一幕幕展現眼前。心中暗自忖道:「難道那青衣人去而復返,傷害了這吹簫的老人不成?」

  忽然心念一轉,暗自忖道:「如果是那青衣人,重又返回古寺,聞得簫聲,殺了那吹簫老人,決不會把這閣樓四周的窗門,關閉得這等嚴緊。也許是他仍在運氣調息,不便答覆我的問話。」當下又舉起右手,在窗檻上彈了三下。

  但聞窗檻波波之聲,響過之後,那閣樓之內,仍然一片沉寂,不聞一點回音。

  上官琦再也沉不住氣了,伸出右手戳破了一個小洞,閉上一隻眼睛向窗內望去。

  只見那吹簫老人仰臉躺在地上,手中緊握著那只短簫。心中一陣激動,舉手一掌擊去,那窗檻應手斷去三根。縱身躍入窗內,走近那老人身側,蹲了下去,緩緩伸出右手,在那老人鼻息之間一探。

  只覺鼻息微弱,似是睡熟過去,又似受了重傷,當下舉手在那老人「玄機」穴上按了一掌。

  只覺如觸在鐵石之上,堅硬異常,不禁心頭大駭,暗道:「這老人是怎麼了?既不像睡熟過去之人,又不像受了重傷。」

  他遲豫了半晌,伸過手去,抓住那老人右腕。但感他手冰冷之中,帶著堅硬,如握著一根鐵條。

  此等之事,乃是他生平未遇的怪事。看他呼吸仍然未斷,決非死去;如說受了重傷,身體怎會這等堅涼?一時之間,不知如何是好,握著那老人乾枯的手腕,呆在當地。

  忽聞輕嘯之聲傳來,想是袁孝在閣樓之下等得過久,心中不耐起來。

  上官琦放下那老人手腕,走到窗口,舉手一招,叫道:「袁兄弟,請過來吧!」

  袁孝仍然站在原地未動,連那站的姿勢,也未變更。聽得上官琦呼喚之聲,才縱身躍上屋面,躍入閣樓,望望那仰臥在地上的老人,又瞧了上官琦一眼,滿臉愕然之色,問道:「這人可是死了?」他用生硬的人言講出,聽來甚不清楚。

  上官琦搖搖頭,道:「他睡著了,咱們別驚動他,坐這裡等一會吧!」緊依那老人身側而坐,一手支腮,凝目沉思。

  袁孝謹記母親相告之言,處處不忘向上官琦學,看他支腮坐態,也照著學去,右肘擱在膝上,支腮而坐。

  足足過了一頓飯工夫之久,那仰臥的老人動也未動一下。

  太陽落下了西山,天色入暮,室中突然黑暗下來。

  上官琦輕輕地嘆了一聲,收回支腮的右手,俯在那老人前胸聽去。只覺他心臟的跳動,愈來愈是微弱,氣息也奄奄欲斷,不禁心頭凜然一震。暗道:「看樣子他是受了傷啦!我這般守下去,豈是良策,我雖然自知難有救他之能,但也不能就這樣任他傷勢逐漸發作死去,總該一盡心力才對。」

  心念一轉,伸手扶著那老人坐了起來,舉手在他背心命門穴上,輕輕擊了一掌。

  這一掌如擊在鐵石之上,似是那老人身上的穴道,都被封了起來一般,使人無法找出穴道位置。

  忽聽「噹」的一聲,由那老人身上,掉下來一柄金鞘短劍,但他手中卻仍然緊緊握著短簫。

  上官琦緩緩把那老人放好,取起短劍,一按劍柄彈簧,抽出寶劍。但覺一股寒氣侵肌,滿室都是晶瑩的劍光,不禁暗自讚道:「好劍!」

  仔細看去,只見那寶劍連把柄算上,也不過一尺二寸左右,把柄四寸,寶劍只不過八寸長短,但短劍之上光華燦燦,耀眼生花。

  上官琦雖然愛不釋手,但他瞧過一陣之後,仍然把它歸入劍鞘之中,雙手捧起,放在那老人頭邊。伸手又在那老人鼻口摸摸,只覺他氣息更形微弱,頻近斷絕,不禁黯然一嘆,掉下兩滴淚來,恭恭敬敬對那老人拜了一拜,道:「老前輩待我恩深似海,義重如山,但晚輩卻無點滴報答。老前輩竟然一病如此,可恨晚輩見聞淺陋,功力不夠,不知如何施救。」說到傷心之處,淚水若泉,滾滾而下。

  呆呆坐在一側的袁孝,目睹上官琦哭得十分傷心,也不自禁地流下淚來。

  上官琦哭了一陣,回頭對袁孝說道:「袁兄弟,咱們去替這老人家選一塊墓地去。」

  袁孝雖然聽得不盡了然,但見上官琦站了起來,也隨著站起身子,隨在上官琦身後,躍出窗去。

  上官琦在荒院中走了一周,選擇一處荒草最茂之處,拔去荒草,用手在地上挖了起來。

  袁孝突然搶前兩步,推開了上官琦,揮動長臂,雙手挖土。他手指尖利,堅如鋼鐵,動作速快至極,片刻間挖了一座八尺長短、二尺寬窄、三尺深淺的土坑。

  上官琦伸手拉住袁孝,不讓他再挖下去,又重回到那閣樓之上。

  伸手摸去,只覺那老人氣息更形微弱,手指身軀,都開始僵冷起來。

  上官琦乃至性至情之人,面對此情,只覺悲從中來,雙目淚水卻似斷線珍珠一般,一顆接一顆地滾了下來。

  那老人一線氣息,始終不絕。上官琦和袁孝在他身旁靜坐相待,準備在他斷氣之後,好把他埋葬起來。一直等天交子夜,那老人仍是氣若游絲,若斷若續。

  窗外山風如嘯,吹得荒草沙沙作響,冷月半圓,照著荒涼的破廟。古寺之夜,是這等淒涼。

  月移斗轉,星月光隱,東方天際,一片魚白,天色曙光初露,一夜又盡。

  上官琦雙目已然紅腫起來。這漫漫一夜之中,他雖未放聲而哭,但兩眼淚水,卻一直未停地滴到天明。

  伸手摸去,老人氣息已斷。初露曙光下,那金黃的劍鞘,閃閃生輝。上官琦取過劍鞘,放入那老人懷中,抱起他的屍體,想把他抱到掘成的土坑中埋起。哪知一抱那老人屍體,突聞一聲嘩嘩大響,四顆貓眼大小的明珠,由那老人屍體中滾了下來,光華奪目,顆顆盡都是價值連城的罕見之物。

  袁孝伏身撿起,送到上官琦手中。

  他從未見過明珠,不知寶珠名貴,看那珠子圓圓的山石一般,毫無稀奇之處。

  上官琦卻是識貨之人,一眼之間,已辨出四顆珠子,都是萬金難求之物。心中暗暗忖道:「這老人也真奇怪,身上懷著這等名貴的珠子,人跑到這荒山古寺之中來受罪,如是要練武功,那裡都是一樣,何苦定要在這古廟之中,忍受飢餓之苦?」

  心中忖思之間,已把四顆明珠放回老人袋中,自言自語的說道:「老前輩陰靈有知,請恕晚輩不敬之罪。這等荒山古剎之中實難找得棺木,只有從簡收葬老前輩的屍體了。唉!救命之恩,尚未能報得點滴,想不到老前輩竟然撒手而去──」話到此處,突然想起一件事,把那老人屍體,放在壁角之處,大拜了三拜,低聲禱告道:「老前輩活著之時,想把我收到門下,但晚輩未曾稟明恩師之前,不敢再認師父。此刻老前輩雖已死去,但晚輩仍然拜在門下,以了老前輩未完心願──」

  他黯然嘆息一聲,站了起來,走到那老人屍體前面,叫道:「師父──」

  那怪老人忽然睜開眼睛,哈哈大笑道:「小娃兒!出口之言,再難更改了吧!」

  上官琦怔了一怔,道:「怎麼,老前輩沒有死麼?」

  怪老人道:「什麼老前輩不老前輩,剛才行過拜師之禮,怎麼一下子就忘了?」

  上官琦暗暗忖道:「剛才拜師,確是出於自動。大丈夫一言出口,豈能說了不算?」只好叫道:「師父,怎麼突然復活過來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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