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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〇


  那中年病婦更重咳了兩聲,接道:「老身這幾日來,已覺著內腑有了變化,死亡之關,隨時可到,我還是先說點急要之事,如若我還能多活上兩個時候,老身還要告訴諸位一段武林祕辛,這段祕辛,和眼下武林形勢,日後劫運,都有著極深的關係。」

  忽見那佝僂老人,大步行了過來,抱拳說道:「主母不宜多言,還望保重玉體。」

  那中年病婦舉手抬了一抬,道:「你走近一些,我有話要對你說。」

  那佝僂獨目老人,似是有些受寵若驚之感,移動沉重的腳步,顫巍巍的走了過去,獨目閃動著異樣的光芒,說道:「主母有何吩咐?」

  那中年病婦悽涼一笑,道:「你身負絕技,世無匹敵,但卻為我埋沒了你有用的一生──」

  那獨目老人接道:「這是老奴自己的主張,與主母何干?」

  那中年病婦目光掃掠了李中慧等一眼,黯然笑道:「我已是快死的人了,如若有什麼失言失檢之處,還望諸位不要見笑!」

  李中慧道:「老前輩這坦蕩胸襟,我只有更為佩服。」

  那中年病婦拍拍木榻對那佝僂老人說道:「你坐過來吧!我這一生之中,負欠你的太多了。」

  那佝僂老人,獨自中滾下來一行熱淚,道:「這個,老奴不敢。」

  中年病婦一雙失去神采的大眼睛中,也滾下來兩行淚水,閉上雙目,說道:「我病了一十八年,你保護我了一十八年,離開我不到七日,我就幾乎送命九龍崗釣魚臺上,如非李姑娘路過相救,我那裡還能活到今日?」

  獨目老人接道:「老奴該死,保護不周,致使主母涉險。」

  中年病婦突然伸出手去,放在那佝僂獨目老人的一隻手背之上,緩緩的說道:「你照顧了我一十八年,這情意是何等的深厚,你為我獨擋天下九大門派中一十八位高手的圍攻,豪氣是何等震人,傷目不退,浴血奮戰,終於把十八個圍攻的高手擊退,這份武勇,當世武林中,又能有幾人及得──」

  目光一掠那美艷少女,接道:「縱然是楓兒她爹還魂重生,也要遜你三分武勇──」

  ▼第十八章

  這一番褒獎之言,出之一個生機奄奄的病婦之口,雖然俱都是說的豪壯往事,但眼下的黯然畫面,卻使那豪壯的事跡中,點綴著一份悽涼。

  只聽那佝僂老人黯然說道:「老主人武勇蓋世,豈是老奴能及萬一。」

  那美艷少女似是被眼下的情景,鬧的茫然無措,轉動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,望望母親,又望望那獨目佝僂老人,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。

  只見那中年病婦臉上綻開出一片羞昵的微笑,那是痛苦和歡愉混合的笑容,閃動著淚光的雙目掃掠了李中慧等一眼,說道:「不怕諸位見笑,老身要在死亡之前,一吐心中的積鬱,這積鬱悶了我一十八年,而且十八年來與日俱增,我承受的太多了──」

  她語音微微一頓,失去神彩的雙目中,突然閃動起一片光輝,憔悴的臉上,也隱隱泛起一圈紅暈,似是為失去的惋惜,得到的驕傲,這是個異常複雜的表情,潛伏在她心靈深處一十八年的情感,在她死亡之前的一刻中,陡然間爆發了出來。

  那獨目佝僂老人,似是不能負荷那中年病婦的一雙手的壓力,身軀微微顫動。

  這時,那中年病婦似是無法再控制內心激動的感情,深情的望了那獨目老人一眼。幽幽說道:「我要說出壓抑心裡的感情,再不說出來。祇怕是永遠沒機會了──」

  那佝僂老人激動的說道:「主母且不可因一時激動──」

  他回顧了那美艷少女一眼,接道:「傷了楓姑娘純潔的心靈,讓她留下個回憶的陰影。」

  那中年病婦臉上更見紅暈,眸子裡光輝也愈見明亮,神色堅決的說道:「我要說,縱然是楓兒不認我這個媽媽,武林人物罵我是淫娃蕩婦,但我們心地清白,有天可鑒,我對得起死去的丈夫,十八年的日子,不算短啊!你本是飄逸出塵,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大俠,十八年來折磨成這麼一付鬼怪的樣子,如不是那名教罪人,也許我還能多活一些日子。」

  這一番話,說的激動異常,但情詞誠摯。字字句句,滿含血淚。

  李文揚、李中慧、韓士公,都意識到一件江湖上纏綿、驚人的內幕,即將由那中年病婦口中揭發出來,都不禁全神貫注,凝神而聽。

  素來冷漠的林寒青,也聽得怦然心動,睜大著一雙星目,望著那中年病婦。

  那佝僂獨目老人,長嘆一聲,道:「事非小可,還望主母三思。」他的聲音,微微顫抖,似是這幾句話,用出了那全身氣力。

  那中年病婦道:「我想了很多年啦!難道要我把這心中的積鬱帶到棺材中去不成?」

  那佝僂獨目老人突然下了決心,道:「好!你說吧!」

  那中年病婦忽的嫣然一笑,懨懨病態中,綻開出一片笑容,襯著兩頓紅暈,秀麗的輪廓,隱隱流現出昔年那醉人如酒的綽約風姿。

  韓士公呆了一呆,暗道:有云一笑傾城,古人誠不欺我,這半老徐娘,纏綿病榻上一十八年,憔悴黃花,支離人樣,笑起來仍是嬌媚橫生,想她未病之前,定然是顛倒眾生的一代尤物。

  他生具豪俠之性,浪跡江湖,濟困扶危,從未想到過男女之間的事情,此刻卻被中年病婦嫣然一笑,勾動起無限感慨。

  只聽那中年病婦說道:「李姑娘、李相公,黃山世家,一向交遊廣闊,兩位可認得這位隱跡風塵中的高人麼?」

  那獨目老者,輕輕嘆息一聲,道:「盛名誤人,不說也罷!」言詞悽涼,神情間一片黯然。

  李中慧聽那中年病婦說的如此鄭重,已知那佝僂老人,決非平常之人,不禁留心打量了兩眼,只見他半啟半閉的雙目中,一片淚光,但遍搜枯腸,也是想不出此人是誰?

  只聽那中年病婦,幽幽說道:「十幾年來,他受盡了精神折磨,兩度身受重傷,早已不復昔年的仙風道貌,自是難怪諸位認他不出了。」

  李中慧道:「老前輩如此推重,想來必然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高人。」

  那中年病婦接道:「不錯,他的聲名威望,不在當今任何武林高人之下,他就是桑南樵。」

  桑南樵三個字,有如巨雷暴震,聽得大廳中所有的人,都為之心神動蕩。

  韓士公一下子跳起來,說道:「十方老人桑南樵?」

  那佝僂老人緩緩垂下頭去,一語不發,神色間一片悽涼。

  那中年病婦,道:「不錯,他就是威名震蕩大江南北的桑南樵──」忽然淚如泉湧,放聲哭了起來,嗚咽著說道:「他受著無數武林人物的敬仰,笑傲煙雲,逍遙山水,是何等的悠閒自在,但他卻為我折磨成這個樣子。」

  十方老人桑南樵獨目中神光一閃,縱聲笑道:「主母不用引咎自責,此乃都是老奴自願作為之事,和主母何干?」

  中年病婦舉起衣袖,揮拭一下臉上的淚水,說道:「不要再這般叫我了,我已經快要死了!」

  桑南樵道:「那要老奴如何稱呼?」

  中年病婦道:「咱們貞潔自持了一十八年,俯仰無愧於天地,難道我快死之時,仍不許改上一個稱呼麼?」

  桑南樵黯然說道:「一十八年啦!對我們來說,過的比一百八十年更為遙長,唉!我們忍受了十八年的痛苦折磨,主僕之間,界限分明,言詞行動,從未逾越過規範一步,為什麼不可再多忍受一些時光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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