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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


  韓士公舉步行了過來,笑道:「如非此劍鋒芒,老夫今日勢非傷在那人的手下不可。」伸手送上短劍。

  林寒青按劍入鞘,藏入懷中,道:「兩位的劍術,都屬上乘,如非在下借重手上的堅牢的銬鍊,拒擋兩位劍勢,早已傷在你們交錯的劍光下了。」

  韓士公道:「老夫走了大半輩子江湖,像林兄這點年紀,有此武功成就之人還是初見,看來老夫數十年江湖闖蕩,當真是浪得虛名了。」

  林寒青道:「六星塘少莊主皇甫嵐,比在下猶勝幾分。」

  韓士公道:「大約說來,珠聯璧輝,兩位都算是晚一輩中的皎皎人物,唉!一代新人勝舊人,老夫已經老邁了。」

  這幾句話,說的悽涼無比,一副英雄老大的悲傷。

  寒月緩緩撿起峽道中的半截斷劍,道:「咱們走吧!上去峰頂,就是連雲廬了。」

  林寒青似是忽的想起了一件緊要之事,問道:「那天鶴道長的為人如何?」

  寒月嫣然一笑,道:「和氣得很,只要是闖過這兩道險關,登上峰頂之人,都得他親自相迎,盛情款待,兩位放心的跟我走!」

  轉過石壁,只見一條狹長的山道,宛如刀背一般,斜斜插入天際。

  寒月柳腰輕折,當先而行,強勁的山風,吹得她青色的衣袂獵獵飛舞,在飄渺的雲霧中看來,她婀娜的身形,飄舞的衣衫,宛如盛開的青色花朵,花枝搖曳,迎風起舞。

  三人奔行了一陣,山道漸寬,也漸漸平坦,仰視蒼天,白雲悠悠,穹蒼無極,俯視深淵,雲蒸霧湧,深不見底。

  林寒青目光轉處,心胸彷彿突然開朗了許多,只聽韓士公在喃喃自語的道:「念天地之悠悠,獨愴然而淚下──老夫今日總算了解到這句話的含意了。」

  這情感熾熱,脾氣暴躁的老人,經過了方纔那次挫折之後,心中顯已生出許多前所未有的感慨,此刻眼中與林寒青瞧見的雖是同樣情景,但兩人感慨卻已相差了許多。

  寒月卻似乎根本未曾留意到四下的景物,纖手遙遙指向那山嶺重霧飄渺處,回首笑道:「那就是連雲廬了,我家老主人便在這裡。」笑容燦爛,神情間充滿了天真與活潑,這山巔天地中的清新之氣,彷彿已洗清了她身上沾染的江湖風塵,使得她恢復了無邪的童心。

  林寒青、韓士公仰面望去,突覺山風中飄來一陣清淡的花香。

  再往前去,便可看到山巔處是一片菊埔,被日色所映,在雲中散發著金黃色的光芒。

  一條白石小徑,穿過滿地黃花,幾株青松下,孤傲地佇立著三五雙灰鶴,有時引頸長聯,有時振翼翱翔,見了人來,也不驚避,卻在這本已美極的圖畫上,更平添了幾分生趣。

  小徑盡頭,疏落地搭蓋著幾間茅屋,白石為牆,黃草作項,襯著背後青天,天上白雲,雲間日影,影中灰鶴,彷彿是神仙廬舍,那似凡人所居。

  韓士公目光轉處,忍不住擊節脫口讚道:「好一個連雲廬。」

  林寒青微唱道:「築廬如此,廬中人胸中丘壑,可想而知──」

  語聲未了,突見一個衣著羽衣黑冠的清瘦老人,自茅廬中緩步而出。

  他身材頎長,面容清瘦,風度更是清逸瀟灑,長衫飄飄,緩步而來,含笑道:「佳客遠來,貧道有失遠迎,還請恕罪。」

  韓士公回首低語道。「江湖中都說這天鶴上人是個冷傲孤僻的老人,誰知他倒真如寒月口中所說,對人倒和氣得很。」

  林寒青淡淡一笑,不置可否。

  只見寒月已躍起身子,飛步迎了上去,高聲笑道:「老道長,我為您老人家帶來了兩位客人,您老人家要用什麼招待人家?」

  看她對天鶴道長的神情,更可想天鶴道長為人的可親。

  只見他微微一笑,伸掌說道:「貧道終年山居,自與松鶴為伍,盼客之心,實如大旱之望雲霓,兩位不遠千里而來,貧道實是欣慰無比。」

  林寒青當先躬身答禮。

  韓士公卻在腹中嘰哩咕咕的道:「你若當真是盼有客來,便趕緊將那守山道之人撤去,老夫包你來的客人川流不息。」

  但這些話他不過只能在肚裡說說而已,面上自也客客氣氣地答禮謙謝。

  天鶴道長見他兩人手纏鎖鍊,心中雖然暗暗奇怪,但面上卻絲毫不露聲色,也不詢問兩人的來意,只是含笑讓客。

  眾人進了茅舍,只見窗明几淨,四壁不著顏色,桌几椅凳,也是依著松柏天然之勢製成,絲毫不見斧鑿痕跡,使這寬約三丈的茅屋中,充滿了古雅之趣。

  兩個青衣垂髮的童子,捧菜而來,杯壺也俱都是以松根所製,茶色淺碧,清香撲鼻。

  天鶴道長卻仍未詢及他們的來意,寒月卻忍不住了,道:「老道長,你老人家可否將我家老主人請出來,見見他們兩位。」

  天鶴道長微笑搖首道:「他丹爐之功,正值緊急關頭,祇怕誰也見不著他。」

  寒月眨了眨眼睛,道:「黃昏後是否便可見著他老人家了?」

  天鶴道長藹然笑道:「正是。」

  韓士公接口道:「此刻距離黃昏已不太遠了,咱們就再等等吧!」他說這話了其實和未說完全一樣,只是他許久未說話,便忍不住要說上兩句。

  天鶴道長似是已窺破他心意,當下含笑道:「看施主的神情,聽施主的言語,貧道斗膽猜上一猜,施主可是江湖中盛傳的『瘦猴王』韓士公韓大俠麼?」

  韓士公見這隱居避世的一代高人,不但也知道自己的名字,而且顯然還聽說過自己的形貌,心頭不覺又驚又喜,道:「道長避世多年,有如世外神仙,怎地也會知道賤名?」

  天鶴道長含笑道:「常言道,秀才不出門,能知天下事──」

  轉向林寒青笑道:「施主少年英俊,舉止不凡,不知可否將大名見告?」

  林寒青長身而起,柔聲道:「林寒青。」緩緩坐了下來,不再多說一個字。

  天鶴道長凝目瞧了他半晌,嘴角泛起了一片欣慰的笑容。

  只聽韓士公道:「數十年前,道長和那無名劍士相鬥之事,江湖上人言人話,道長今日可否將這件事的真象見告,在下等便當真是不虛此行了。」

  天鶴道長淡然一笑,道:「昔年之事,早成過去,不談也罷!」

  韓士公道:「道長隱居世外,傲嘯風月,甚少涉足江湖,老朽跑了大半輩子江湖,也只不過聽到過道長參與過一次武林紛爭,雖只一次,但卻光輝燦爛,哄動一時,事隔數十年,上點年紀的武林同道,仍然津津樂道那次比劍之事──」

  ▼第十章

  抬頭望去,只見天鶴道長的臉上,一片平靜之色,絲毫未因韓士公的頌讚之言,而稍露歡欣之容,微微一頓,接道:「據老朽聽聞那華服少年劍士,不是咱們中土人物,來自東瀛海島。」

  天鶴道長微微一笑,道:「韓大俠當真是識聞廣博,不錯,那人確非我中土人物,劍術變化,別走蹊徑,深得穩、狠二字之訣。」

  韓士公道:「道長和那華衣東瀛劍客,各乘小舟,中以繩索相繫,順流而下,一面要保持那小舟的平衡,不為巨浪撞翻,一面又要揮劍相鬥,兩方兼顧,驚險可想而知,可惜這一場別開生面惡戰,竟無人一飽眼福──」

  他敞聲大笑了一陣,又道:「雖然無人看到道長和華衣劍士鬥劍的勝負,但江南武林道上,從此失去了那華衣劍客的蹤跡,這一場比劍的勝負,不問可知了。」

  天鶴道長微微一笑,道:「貧道幸勝一招,實不足為外人道。」

  韓士公道:「那人可是已傷亡在道長的劍下了麼?」

  天鶴道長似是極不願提起此事,但他亦不願使韓士公太過難堪,沉吟了一陣,道:「貧道和那華衣少年劍上乘舟比劍,舟行三十里,互擊百餘招,貧道幸勝一劍之後,那人就斷索放舟而去。」

  韓士公輕輕嘆息一聲,道:「如非道長親下連雲廬去,江南武林道上,祇怕早已被那華衣劍士,鬧得天翻地覆,還不知要有好多高手,傷亡在他的劍下了。」

  寒月似是聽的不耐,兩道眼神凝注在韓士公的臉上,說道:「這些陳年舊事,我瞧還是別多談了。」

  天鶴道長微微一笑,默然不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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