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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一


  谷寒香聽他笑聲清越嘹亮,卻又不似內功深湛之人,有那震人耳膜之力,不由暗暗忖道:「莫非這位三妙師父,業已修至返樸還虛的境界了。」轉念中,作了一個長揖,甜甜地喚了一聲「師父」。

  那中年文士笑聲一歇,將手一擺,道:「老夫不尚虛假,你也不須無較。」伸手一指,道:「你坐下,老夫先將切身之事,略略向你說明一二。」

  谷寒香雙腿一曲,模仿他那姿勢,席地坐在他的面前,索興無賴到底,道:「師父有話請講。」

 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,旋即面容一整,神色轉為端凝,道:「這洞府之內,每座門後有一塊重逾萬斤的『斷門石』,如今各處的斷門石俱已落下,你若不能練出三萬斤的掌力,這一輩子休想脫離此地。」

  谷寒香秀目一眨,道:「那末師父就傳我功夫,待我來練成三萬斤的掌力吧。」

  那中年文士見她說得輕鬆,不禁解頤而笑,道:「我這一門功夫,首重一個『靜』字,倘若你不能撇下俗世恩仇,安心凝神學藝,老夫縱然有意成全,傾囊相授,你也徒對絕藝,難有所獲。」

  他語音微頓,傾耳一聽洞外傳來的斧鉞之聲,接道:「若不能守定心神,一遭魔擾,重則喪生,輕則淪為殘廢。」他低嘆一聲,自言自語道:「若非有此關鍵,老夫怎會忍令絕藝失傳,始終未能獲衣缽弟子?」

  谷寒香愕然良久,問道:「如果弟子能夠撇開俗務,澄清靈智,約須多久的時間,才能練出三萬斤的掌力?」

  那中年文士凝思片刻,道:「約須十年工夫吧。」

  谷寒香如遭焦雷轟頂,愣了半晌,倏地珠淚泉湧,道:「弟子除了滿身恩怨之外,尚有那個稚齡養子在外,如今不敢多求,只祈師父略為傳授一點武功,然後啟開門戶,放弟子離開此處。」

  那中年文士兩道長眉微微一軒,道:「在你想來,只要老夫略予傳授,也儘夠你縱橫江湖,手刃夫仇了,是吧?」

  谷寒香確有這等想法,被他道破心事,不禁玉面一紅,露出忸怩之態。

  那中年文士突然輕嘆一聲,藹然說道:「你的想法固然不錯,無奈老夫油盡燈枯,早已無力啟開斷門石了。」

  谷寒香大吃一驚,知道這等世外高人,絕不會謊言欺騙自己,一時之間,驚惶過甚,不覺嚇得面無人色,口中喃喃自語道:「十年,十年,十年太長了──」倏地雙手掩面,失聲痛哭起來。

  那中年文士看她放聲悲哭,亦不出言慰藉,反而雙目一合,自行枯坐起來。

  然而,谷寒香終是生有慧根之人,哭過一陣之後,知道徒自悲傷,於事無補,於是揩乾淚痕,仰面說道:「師父就傳弟子的武功吧,弟子盡力而為,何時脫困,聽天由命罷了。」

  那中年文士張開眼睛,點了點頭,道:「通權達變,不失為可造之才。」接著面容一整,沉聲說道:「老夫生平救人無數,卻從未殺過一人。話雖如此,亦知間有可殺之人,你先說說,哪些人是你勢在必殺的?」

  谷寒香未料他有此一問,聞言之下,不禁芳心暗急,不知如何回答是好。

  她對胡柏齡情深意重,矢志為夫報仇以來,啣恨忍辱,為的就是將正邪各派,所有導致胡柏齡身罹慘死之人誅滅殆盡,但是,此時此地,她怎敢坦率直言?

  挨了片刻,她囁囁嚅嚅地道:「鬼老水寒、人魔伍獨、毒火成全──這三人無惡不作,弟子是一定要取他們的性命,為世人除害了。」

  那中年文士面容之上,倏地轉為肅穆之色,兩道湛然神光,凝注在谷寒香臉上,緩緩說道:「老夫不管你殺誰,不過學了我三妙門下的武功之後,終你一生,只許你殺害四條性命,殺滿四人,你就有天大的仇恨,也不得取人的性命。」

  說到此處,臉上忽然現出一片悽涼的笑意,接道:「老夫寧可絕藝失傳,卻不願為武林蒼生貽下無可挽回的禍害,如何取捨,你自行思量吧。」

  谷寒香怔在當地,良久不能言語,卻聽那中年文士淡淡地道:「老夫出言不改,不過你只要用手一推,便可制老夫的死命,而且老夫的一生武學結晶,都藏那間丹室之內,你可自行取閱,自行修練。」

  谷寒香玉面一昂,搖頭道:「弟子並非真正邪惡之人。」

  那中年文士道:「那麼你仔細思量吧,洞中無甲子,時日還長得很。」

  谷寒香垂目望地,低頭沉思了良久,然後仰面說道:「是弟子自己闖來此處,於今進退維谷,只有依照師父的吩咐,此生不得多殺一人了。」

  那中年文士頷首道:「老夫深信你的話出自肺腑,不過你隱恨太深,如何取信自己,立一個自己也無法違背的誓言,你自己酌量吧。」

  谷寒香心神一凜,默然有頃,終於幽幽地道:「弟子指亡夫和養子為誓,終此一生,只取四條人命!」

  那中年文士肅然道:「也罷,你屏絕雜慮,聽老夫傳你內功心法。」

  他頓了一頓,接著便將他這一門的內功口訣,和練氣行功之法,詳細地說了出來。

  這三妙書生所傳的內功心法,特重個「靜」宇,他反覆剖析,講得惟恐不詳,一直花了半日工夫,始才令谷寒香全然領悟,無半點疑問,然後才命她依法修練。

  詎料她一摸著門道,循著那內功心法練氣行功,頓時感到由石壁上傳來的斧鉞之聲,逐漸變得震耳欲聾,令人心煩起來。

  那石壁上傳來的斧鉞開山之聲,自開始響起之後,再也不曾停歇,但那聲音甚為細微,隱隱約約,並不令人煩躁,可是當谷寒香心神一靜之後,那聲音卻顯得特別巨大了,然而,當她以原來的「周天坐息」之法練功時,又絲毫不受那聲音的干擾。

  約莫過了一日時光,谷寒香依然無法屏絕那音響的困擾,當她移往丹室,或那間種植龍鬚寶竹的小室中時,那音響更顯得響亮,此時,那中年文士也是愁眉不展,滿面憂色了。

  谷寒香迫於無奈,最後語帶央求地道:「師父,弟子實在無法再──」

  那中年文士苦笑道:「老夫知道!本來這心法練出三成火候,即可使蚊蚋之聲為雷鳴,初練之時,的確禁不住雜音打擾。」

  谷寒香問道:「弟子就練原來的內功,師父傳弟子武功招術,成嗎?」

  那中年文士搖頭道:「你那內功心法難有大成,練至極處,也休將那斷門石揭起。」

  谷寒香秀眉緊蹙,問道:「以掌力將斷門石震碎,是否可行?」

  中年文士道:「這洞中共有斷門石三塊,石質特硬,揭之不起,震其不碎。」說話中,突然緩緩起身,走下了那個墨玉蒲團,接道:「這墨玉座乃是武林至寶,你坐上去試試。」

  谷寒香入洞之後,尚是首次見他起身,不由歉然道:「這是師父的寶座,弟子怎能佔據!」

 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,道:「老夫業已三十餘年未下此座,於今也該退位讓賢了。」說罷舉步向丹室走去。

  谷寒香怔了一怔,見他久不出來,祇得坐到墨玉蒲團之上,重又試行練功。

  這墨玉蒲團端的妙用無窮,谷寒香坐上不久,即感周身舒泰,靈明朗徹,那斧鉞伐壁之聲雖然聽來更為清晰,但卻不再搖撼心神,生離心奪捨之象了。

  正是洞中無甲子,她這一坐,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,起身之時,聽那斧鉞之聲,依舊聲聲不斷,不禁暗嘆一聲,想道:「若非酆秋,便是包九峰的主意,旁人決無如此的耐性。」

  她振衣站起,聽那丹室中尚無動靜便信步向左側的小室走去。

  入室一看,那龍鬚寶竹之上,早又生出了一根竹筍,較之自己上次吃的,似乎還要大點,顯然,時間已不止三日。

  她一見這根竹筍,頓時感到腹中飢餓,垂涎欲滴,但她並不將竹筍吃下,僅只飲了幾口山泉,然後,以玉缽盛了清泉,連同折下的竹筍,一起拿著往丹室走去。

  那丹室的石門自開啟之後,即未再次關過,谷寒香躡足走了過去,探首向室中一望,哪知她不望猶可,一望之下,不禁驚詫欲絕,脫口叫出聲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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