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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九


  她手足並用,憑著一股百折不撓,勇往直前的力量,在間不容髮之際,終於穿過了滾滾而下的亂石,竄入了石洞之內,手足衣履,已是傷痕纍纍,零亂不堪。

  然而,當她抵達「問心齋」之後,卻又被驚得手腳無措,芳心之內,悔恨不迭。

  原來這「問心齋」,僅是一個寬廣兩丈,空蕩蕩的石室,石門對面,則是一面晶瑩閃亮的玉壁,玉壁之上,刻著一個閉目疊坐,一手捫胸,一手指天的老年儒生,看這老年儒生的神情相貌,顯然並非三妙書生,而是另有其人。

  在這壁像之前,設有一座矮矮的玉几,玉几之上,陳列著一卷非絲非帛,顏色已轉暗黃的手稿,卷頭之上,題著「三妙遺言」四字。

  谷寒香料想那玉壁上的人像,必是三妙書生的祖師,於是先行跪拜默禱,然後盤坐玉几之前,閱讀三妙書生的遺言。

  那「三妙遺言」之上,開頭便寫著「門祚中缺,傳人不繼,仁心仁術,暨絕世神功,待諸有緣──」等,隨後則稱,為防仁術神功淪入宵小之手,因而洞中另加設施,但恐入門之人未諳武功,是以各處門戶啟閉,俱都別有巧思,另含用意,強行攻開,必罹奇禍──

  那遺言上稱,三妙書生的祖師,原是一位學海書城的太守,因是儒家出身,故而他這一門的武功,亦由「誠意」「正心」上入手,而以「定、靜、安、慮、得」為一貫之法門,不能方寸澄然,靈府空明之人,縱然入其門中,亦必空手而返,一無所得。

  最後,那遺言上寫道:「問心齋」的兩扇石門一閉,非至參透三妙遺澤之時,不能隨意啟開,同時石門一閉,石室中即另有門戶出現,但是來人務必反躬自問,其心是否有愧,倘若心有慚怍,則不可進窺秘學,否則便留在這「問心齋」中,靜待祖師爺的啟示。

  谷寒香讀完「三妙遺言」,早驚得渾身汗下,想她一腔熱血,哪裡能夠「誠意」「正心」?滿腔仇恨,如何能夠反躬自省?瞧瞧一切都在三妙書生算中,又何敢輕舉妄動,萬般無奈之下,祇得跪仆在壁像之前,冀圖祈求祖師爺的啟示。

  孰料她跪不多時,堵洞的亂石已被天明大師等合力移開,酆秋業已闖下洞底,此時此地,她亦不遑多想,也不管當先闖到的是誰,閃到石門之前,玉手疾揮,頓時閉上了兩扇石門。

  這兩扇石門一閉,一陣「隆隆」巨響之後,那壁像兩側,倏地現出了兩座小門,一座門上鑲著「洗心小室」四宇,另一座門上,則分別刻著「武庫」「文廊」四字。

  她本是絕頂聰慧之人,單瞧那遺言之上,說是「仁心仁術,暨絕世神功,待諸有緣──」等字樣,便知自己理應先進「洗心小室」,洗滌自己的心靈,但是她的芳心之內,充滿了誅戮強敵,為胡柏齡報仇雪恨之念,情知入室洗心,自己勢須大改初衷,放棄為夫報仇之志,是以她裹足不前,不敢一觸那「洗心小室」的門戶。

  但是「三妙遺言」之上,又明明寫著:「倘若心有慚怍,不可進窺秘學」,她被迫無奈,只有依照遺言上的指示,重又跪仆在壁像之前,祈求祖師爺的啟示。

  她雖然知道,所謂「洗心小室」,所謂靜待祖師爺的啟示,目的都在轉變來人的氣質,因而她儘量地澄清神志,屏絕雜念,冀圖以自己的聰明才智,來參悟此中的奧秘。然而,一陣接一陣的巨響,令她心煩意躁,神志不寧,也無法思考,與那「定、靜、安、慮、得」的法門,早已是背道而馳,愈離愈遠了。

  倏地,轟轟之聲,越來越甚,其中尚還夾雜絲絲透壁而入,隱隱約約的話語之聲。

  她再難忍耐,熱血沸騰之下,霍地一躍而起,帶著滿面淚痕,直向那鏤著「武庫」「文廊」的小門衝去。

  「砰!」的一聲,她一掌推開了「武庫文廊」的石門,嬌軀似一陣狂風,眨眼捲入了門內,卻聽一陣沉重的響聲起自身後,轉身一瞧,那扇厚重的石門業已自行關上。

  谷寒香暗暗忖道:「這洞中的佈置,倒真是別具巧思,處處另含用意!」思忖中,撲到石門之前,伸掌在門上,猛然往外一推,果然,那石門紋風不動,生似業已與洞壁連為一體了。

  谷寒香暗暗尋思道:事到如今,倘若餓死豈不死得太冤?

  她橫定心腸,撇下了一切掛慮,回過身來,打量眼前的環境。

  只見立身之處,乃是一條長長的走廊,兩旁石壁之上,每隔丈餘,嵌有一粒徑寸明珠,珠光輝映之下,將這不見天日的山腹,照得瑞氣隱隱,不帶半點陰森之氣。

  谷寒香舉步朝前走去,發現一座石門之上,題著「賞心小藏」四字,好奇心動之下,走到門前,舉手向門上推去。

  但聽「吱呀」一聲輕響,那扇薄薄的石門,應手啟開,谷寒香縱目向室中望去,原來裡面陳列著許多瑤琴鐘磬,字畫古玩等物,一眼望去,古色古香,令人啟發思古之悠情。

  這「賞心小藏」雖是琳琅滿目,美不勝收,谷寒香卻似走馬觀花一般,就在門外望了幾眼,立時轉身走去。

  再走過去,乃是那三妙書生的藏書之處,谷寒香推開石門瞧了半晌,看出所藏的雖是一些世間難見的善本圖書,和珍貴的手稿,不過都是經史子集,以及釋道兩家的典籍和輿地星象等雜學,卻與武功沒有關係。

  她不禁浩嘆一聲,喃喃自語道:「若非要為大哥報仇,我便謝絕塵世,終老在這地闕之內。」

  當她一時忘情,神馳物外之際,那持續不斷的撞門之聲,忽然停了下來。

  一陣出奇的寂靜,彷彿一股陰寒之氣,倏地襲上她的心頭,她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,掉頭向前走去。

  過去一間密室,乃是三妙書生心愛的珍藏,谷寒香在其中留戀不去,將室中的片紙隻字,俱都仔細地檢視,半點不肯遺漏,然而,她終於喟然一嘆,轉身退出了室外。

  原來這室中除了各種醫藥典籍外,尚有形形色色的藥材,和大瓶小罐的成藥,那些盛放膏丹丸散的瓶罐之外,全都貼有禁簽,她逐一檢視,瞧那許多藥物幾乎能治百病,但無一樣是能助武功長進的。

  她繼續向前走去,發覺那甬道已至盡頭,兩扇緊閉的石門,擋住了自己的去路。

  剎那間,她的心情緊張起來,萬籟俱寂中,她開始聽到了自己的喘息之聲,她恍惚看到自己心頭的跳動。

  那兩扇石門特別寬大,門楣之上,嵌著一塊寬達四尺,高約尺許的玉石,那玉石平滑之極,瑩瑩生光,但是一片空白,好似這洞府的主人,忘了在石面題上字句,或是不知題上什麼才好,因而祇得任其空著。

  她先是一怔,繼而銀牙一咬,忖道:「管他是什麼意思,拼著埋骨在此,也是有進無退。」心念一決,立時閃身向前,雙掌同出,向那石門推去。

  但聽一聲微響,兩扇石門應手而開,谷寒香目光落去,忽見一個中年文士當門而坐,雙目微睜,正朝她莞爾發笑,同時間,一陣殷殷雷鳴之聲,亦由門後響起。

  此時此地,乍睹生人,怎不令她驚凜欲絕,渾身冷汗直下。

  谷寒香身形暴起,猛退數丈,落地之後,未及看清室中的景況,卻見那兩扇室門在殷殷雷鳴之中,正自徐徐攏去,同時整個甬道之內,也響起一種「隆隆」震耳之聲,那聲響不知起自何處,只是聽入耳內,令人心驚肉跳,覺得這條甬道即將全部崩塌似的。

  剎那間,谷寒香腦海之內,掠過了千百個人影,她想起了胡柏齡,想起了由於酆秋入據「迷蹤谷」,因而至「天香谷」避難的翎兒,以及苗素蘭和萬映霞等人,她也想起了「迷蹤谷」的部眾,同時也想起了難計其數的仇人。

  她更想到一件事:這甬道頃刻便要崩塌,而那石門關上之後,再也休想啟開。

  驀地,她心頭熱血一沖,一股求生的意志,一種報仇的決心,激發了她全身潛在的功力,但見她雙足猛頓,快逾奔雷激電,就在那兩扇石門閉而未閉,其間寬不逾尺之際,竄入室內,只聽轟隆一聲,一塊巨石霍地由石室頂上垂落下來,將那兩扇石門全然遮斷。

  谷寒香,雖然正邪兩派的人,都將她目為亡命之徒,對她忌憚有加,然而,面臨如此的絕境,生死難料,吉凶難卜,任她肝膽似鐵,亦不禁芳心惴惴,怔忡不安。

  良久之後,她才驚魂略定,記起這已被封死的石室之內,尚有一人在內,轉而一望,不由倒抽一口涼氣。

  原來那中年文士,盤腿坐在一個大塊墨玉彫成的蒲團之上,不知何時,業已連人帶座,退後了兩三丈遠,移到了石室中央,這時雙目大張,兩道湛湛神光,正自微帶笑意地籠罩在谷寒香的身上。

  谷寒香渾身上下,冷汗如雨,忽然之間,又覺出自己竄入洞口之際,一身衣衫已被亂石刮得凌亂不堪,衣不蔽體,加上滿身塵土,狼狽之狀,不堪入目。

  忽見那中年文士口齒啟動,緩緩說道:「老夫行年一百六十餘歲,你不必羞窘,須知在老夫眼中,你不過是個初生的嬰兒罷了。」

  谷寒香雖然羞窘得無地自容,玉面之上,卻蒼白得毫無血色,她雙手抱在胸前,愕然半晌,始才囁嚅說道:「你老人家可是──」

  那中年文士見她訥訥不能成語,不覺微微一笑,道:「世人都稱老夫作三妙書生,你也喚老夫作三妙書生便了。」

  谷寒香驚詫欲絕,道:「三妙──你老人家不是業已──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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