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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


  林寒青心中暗道:「她自幼在病魔、病苦之中長大,父母、親人都無能為力把她從病魔中解救出來。父母帶著她看遍了天下名醫,可也吃盡了苦汁,試想一個人從小吃藥長大,日日在死亡邊緣掙扎,沒有青梅竹馬的兒時生活,沒有遊樂歡笑,長大了,卻又知身罹絕症,無藥可救。又加重了她一重精神負擔,在這等死亡搏鬥中長大,那是無怪她萬念俱灰,心如枯槁,視死如歸了,唉!上天付予她絕世無倫的才慧,偏偏卻給她孱弱多病的身軀!」

  白惜香久久不聞林寒青回答之言,忍不住咯咯一笑,道:「林寒青,你在想什麼?」

  林寒青道:「我在想上天不平,為什會賦予你絕世才表,卻吝嗇賜你個強健的身體?」

  白惜香笑道:「天有陰晴,月有圓缺,如若我生的強壯,豈不是早成了西門玉霜?」

  林寒青呆了呆,忖道:「這話倒也不錯,似她這等才慧之人,哪肯甘心長耐寂寞,必將出而爭霸江湖,造成罪孽殺劫,祇怕是尤甚於西門玉霜。」

  但聞白惜香接道:「你可知道,西門玉霜為什麼聰慧,卻才不如我麼?」

  林寒青道:「這個,這個,她生來就才慧不如姑娘。」白惜香道:「似她那般聰慧人物,人間已極是少見,她所以智不如我,都是因為她權欲之心太重,靈智受閉,讀的書沒有我多,行謀用略,總是要比我遜上一籌。」

  她嗤的嬌笑一聲,接道:「這一代武林鍾靈之氣,全為女子佔光了,李中慧、西門玉霜都算得絕慧才女。」

  林寒青接道:「不論武功、才智,李中慧都要比西門玉霜遜上一步。」

  白惜香笑道:「那是現在的事,三月之後,情形要大為改變,李中慧雖不能凌駕於西門玉霜之上,但也將相差極微,西門玉霜練成的武功太過博雜,已難再進境,李中慧卻是師法武學正宗,得我相贈祕笈之後,必將是一日千里的進境,智謀上我要她兼容並蓄,武功上我教她求精求勝。嗯!今後二十年江湖情勢,看翠袖紅粉,飛揚於錦繡河山之上,愧煞六尺鬚眉!主裁大局,行令萬里,盡是我巾幗中人。」

  林寒青道:「你是說三個月後,那李中慧就可以和西門玉霜對峙於江湖之上了?」

  白惜香道:「應該是如此才對,但如她不肯聽我的話,那就很難說了。」

  林寒青道:「據在下所知,那李中慧對姑娘十分敬仰,絕對不會有違姑娘之命。」

  白惜香道:「但願如此──」語聲微微一頓,接道:「我想問你一件事,老實的告訴我,不要騙我。」

  林寒青道:「在下對姑娘,一向是言出衷誠,姑娘有什麼事,儘管請問吧!」

  白惜香道:「你長了這麼大,可曾和女孩睡在一榻麼?」林寒青沉吟一陣道:「只有一次,可能也許是姑娘安排的計謀,為了引誘那西門玉霜,也曾和那李中慧同室一榻。」

  白惜香接道:「像我們這樣同榻並臥?」

  林寒青道:「不一樣,那時,在下──」白惜香嘆道:「睡覺吧!我已經很累了。」

  林寒青毫無睡意,但又怕驚擾了白惜香,小心翼翼,閉目假寢,連身也不敢亂翻。

 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,突聞一聲輕微的嗚咽之聲,傳了過來,不知為了何故。白惜香又突然哭了起來。

  林寒青感覺到她在儘量使自己的哭聲微小,似是很怕驚醒了自己。

  他本想勸她幾句,但又感覺不妥,暗道:「她既然是怕我知道,又何苦讓她不安,倒不如裝作不知的好。」

  只聽被褥窸窣,白惜香悄然下了木榻。

  林寒青心中一動,暗道:「不知她要做什麼?」緩緩側過臉,微啟一目望去。

  只見白惜香披起外衣,扶壁而行,輕步向那書架走去。她的體力,顯然更是虛弱,行動之間,十分吃力,而且隱隱可聞喘息之聲,那書架距木榻,也就不過是六、七尺遙,但白惜香卻在途中停下來休息了兩次。

  一股強烈的憐惜之心,泛了上來,恨不能躍過去扶著她。但這念頭又被一股強烈的好奇之心,壓了下去。

  只見白惜香行到書架處,伸手取了幾本書,抱在懷中,緩步向木榻走來。

  她空手而去,已有著弱不勝力之感,此刻一手抱書,行來更有舉步維艱之苦。

  只見她一手扶牆,一面嬌喘著走回木榻,緩緩把懷中她的一疊書放在枕畔,手扶木榻,喘息不停。

  林寒青暗暗忖道:「她身體虛弱至此,看來真難以再活下去了。」不禁黯然神傷。

  白惜香喘息了一陣,舉步向榻上跨去,那知剛剛抬起左腿,右腿突然一軟,跌摔在木榻下面。

  林寒青吃了一驚,再也沉不住氣,一挺而起。躍下木榻。情急之下,哪裡還顧得男女授受不清之嫌,一把抱起了白惜香,道:「白姑娘──白姑娘──」右手連拍她身上三處穴道。

  白惜香長長嘆息一聲,微弱的說道:「不用費心了,我已經──」一陣急咳,打斷了未完之言。

  林寒青黯然說道:「你不能死,縱然一定要練魔功,那就不妨練吧!」

  他為人性格沉穩,素不願把深藏在心中的情意,形露於外,此刻情急之下,不覺說出口來。

  只聽白惜香輕聲說道:「不要緊,一時間我還死不了,抱我上床去,點起火燭,我有話對你說。」

  林寒青抱起白惜香,放在木榻上,然後,點起了案上火燭。

  白惜香緩緩轉過臉來,蒼白的臉上,泛現一縷笑意,櫻脣啟動,聲未出口,突然臉色一變,道:「血!你受傷了?」

  林寒青低頭一看,只見左胯間鮮血淋淋,染濕了一條腿,錦帳繡被上,到處都是斑斑血跡。

  原來,他挺身躍起木榻時,碰在那魚腸劍上,那魚腸劍鋒利絕世,雖是輕微相觸,但卻在林寒青左胯間,劃裂了一道數寸深淺的創口。

  白惜香多情的接道:「傷的這樣重,很痛麼?」

  林寒青微微一笑,道:「不要緊,只是流血沾污了姑娘的錦帳繡被,倒叫在下難安。」

  白惜香探手入懷從枕下摸出一方絹帕,包起了傷口,撿起木榻上的魚腸劍,放在案上。

  白惜香閉起雙目,休息了一陣,啟目說道:「你剛纔都看到了?」

  林寒青垂首說道:「看到了,只是不敢驚動姑娘,故而未曾說話。」

  白惜香道:「我原想至少還可以活上三天,但現在──現在不行了,我恐怕撐不過明日午時,哎!連你們大喜之事,祇怕也看不到了。」

  林寒青吃了一驚,道:「你好好的,怎麼忽然就要死了?」

  白惜香道:「我已感覺體內有了變化,那是死亡之徵──」

  忽然微微一笑,接道:「我生命雖然短促,但什麼都看過了,人間的恩怨情仇,婚喪喜事,名山勝水,喜怒哀樂,也算不虛此生,我唯一沒有完成的心願,我已是無願不償,死而無憾。」

  林寒青暗暗忖道:「看她體力的衰退之狀,確似已病情嚴重,我必得先設法,使她動了強烈的求生之意,以她胸羅之博,或可挽救垂危之命?」當下嘆道:「姑娘死去,可想到你那年邁雙親的痛苦?」

  白惜香道:「不要緊,他們早已知道我病情無救,心中已經哀傷了十幾年,死亡早已在他們意料之中。」

  林寒青道:「武林道上的千百生靈,都繫於姑娘的安危之上難道你毫不關心?」

  白惜香道:「這些事,我已有安排,枕畔這幾本書,記載著幾種武功,每一篇上,都有我參照其他武功錄記下的心得,看完了這幾本書,照著我錄記習練,五年後,你就可以勝過那西門玉霜,那時,她如仍然積惡難返,你就殺了她以謝武林,不用你再用心去逐鹿江湖,自然成一代武學宗師,天下武林同道,都當奉你為達摩祖師後第二奇人。」

  林寒青嘆道:「我林寒青豈是為了自己成名,才勸姑娘的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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