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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三


  ▼第二十二回 夜話東窗 曩昔妖嬈成故往 雪擁巫峽 而今弱質秉奇姿

  且說「獨臂丐王」話畢,一仰頭,碗底朝天,一咂嘴,道:「好了吧,你該稱意了。」

  「江南醉儒」也藉勢轉圜道:「殺人不過頭落地,得饒人處還是饒饒人,嚴兄,說吧!」

  「病鍾離」道:「老化子吃八方,絕不做虧本買賣,明裡給我老人家賠了不是,實骨子餵了他的酒蟲,也罷,衝著你高大俠,和這兩個娃娃,我也不為已甚,饒了你這老要飯的一次。」說罷滿臉嚴霜頓斂,又泛出一片和詳之色。

  貞兒一旁又催道:「嚴老前輩,你老人家快說吧,慢吞吞的,叫人急死了。」

  「病鍾離」嚴百川嗯了一聲,指著「鐵膽純陽」逸塵子道:「說來也是無意巧合,二十年前,我三弟劍劈虎面夜叉之時,也中了老惡婆拚命的全力一擊,陰風毒掌,傷及內腑,這老惡婆的陰風掌,歹毒絕倫,當今之世除了松竹坪『聖手醫隱』陸天霖親來治療之外,只有兩樣珍藥能治,一是百年前的前輩劍俠『天一上人』的『靈芝露』另一種便是我三弟大師伯雲裡神龍『玉溪真人』的『三清一天續命散』可是『天一上人』早就圓寂證道,陸大俠又在松竹坪,而『玉溪真人』老前輩,又息隱武夷山,兩處都是路途迢迢千里──」

  傅玉琪宅心忠厚,同情心尤為熱熾,這時臉上不由的呈現出一片焦急之色。

  「病鍾離」已看出傅玉琪心意,便道:「所幸那老惡婆的陰風掌,發作較慢,一月之內,尚無大礙,則是我輩中人,大都是行蹤不定,為了謹慎起見,是以,由我二弟孫公太,騎他千里神驢,趕往松竹坪,我則親往福建武夷山,這武夷山乃是閩地第一大山,綿亙數百里,號稱三十六峰,七十二岩,你們想,在這叢山裡要我到那裡去找他老人家?」

  「病鍾離」說到這裡,望著「鐵膽純陽」笑了笑,道:「也是他命該有救,就在我到武夷山的第四天,竟被我尋著了,他老人家早已年登百齡,我向他稟明來意之後,他又問了我近年江湖之事,臨走,他老人家給了我十包『三清一天續命散』又給了我一件無價之寶,對我說:『江湖之上,紛爭不息,不久必有一場劫運,這一件至寶是他窮十年之功,以千年何首烏,與天山黃精熬煉而成的。』要我擇一位有為的年輕後進,轉贈與他,當可抵他十年面壁之功,以便為武林造出一個傑出的人材,或可挽回劫運。」

  傅玉琪不解的問道:「他老人家既知武林將有一場劫運,以他老人家的功力,當不難挽回,為什麼──」

  「病鍾離」點點頭道:「以他老人家的修為,挽回一場劫運,自是不難,但他老人家卻說,他自己功德將滿,不久人寰,即歸道山,是以他老人家深望眼下幾位高人能捐棄門戶偏見,昌大武學,好對付未來的局勢。」

  頓了頓,又道:「這位前輩高人,仁慈祥和,我一時真不忍遽離,但他老人家卻說:緣至自會,緣盡乃離,要我不要痴獃,貽誤救人大事,他老人家又花了兩天的時光傳了我『雲龍三現』,這才責令我下山,待我返回『八義山莊』我二弟已由松竹坪回來,陸大俠西去崑崙採藥,他竟空手而歸,幸而我帶回來『三清一天續命散』真是名不虛傳,服後一天,便見功效。」

  貞兒靜靜的聽了半天,卻未說到唐一民與「玉蜂娘子」之事,忍不住插嘴問道:「嚴老前輩,你說了半天了,怎麼還沒有講『玉蜂娘子』的事情呢?」

  「病鍾離」一聽貞兒相詢,忍不住呵呵大笑,道:「該死,該死,要不是你這一問,小老兒倒把正題忘了。」說罷又是呵呵一笑,道:「當我叩別雲裡神龍前輩之後,心裡雖然萬分的不忍離開那孤零的老人,便不免有些茫然無緒的感覺,但被山風一吹,精神才振作起來,愁緒頓減,心念著三弟的傷勢,這時真個的歸心似箭,也不擇路,越嶺翻山的急奔趕路,那曉忙中有錯,這武夷山號稱三十六奇峰,七十二峻岩,只見疊峰層巒,群山環繞,陷身在這等深山叢林之中,一時竟找不到出路,心中不由著急,豈知愈急愈糟,祇得把心一橫,辨定方向,闖出去再作道理。」

  「病鍾離」嚴百川飲了口酒。又道:「我連翻了十幾座山頭,這時已近黃昏,山風中隱約似有一種異特之聲。要知這武夷山盛產杉木,當時我只道是風吹杉木,發出的嘯聲,但仔細一聽,卻不像普通風木之聲,因為這聲音含有另一種震人心魄的力量,這分明是內家高手發出嘯聲,我再轉而一想,這等荒山之中,也不似江湖尋仇之地,就在我疑惑之際,嘯聲又起,細心一分辨,你道是什麼,嗨,不折不扣,乃人所發,但我自己這時正是泥菩薩過江,自身不保,身陷荒山,心懸洞庭,是以就沒準備管這筆閑賬──」

  「病鍾離」話還未完,「獨臂丐王」董天臣,猛的雙眼一翻,叱了一聲,道:「你這病鬼,也真該死,既是遇見這等怪事,怎的不追去一看究竟,而卻打算一走了之呢?可惡,可──」

  「病鍾離」也未待「獨臂丐王」第二個「惡」字罵出口,截道:「你這老化子,好沒來由,也沒聽我說清楚,就這麼平白怪人,想是你三酉子吃得差不多了。」說著便瞪著「獨臂丐王」。

  「獨臂丐王」一看「病鍾離」理直氣壯似的,來勢洶洶,知是自己太急了一步,未能抓到人家錯處,便沒再言語。

  「病鍾離」看「獨臂丐王」未再言語,望著他笑道:「我要是就如此這般的走了,後面的戲也就沒了下文啦!」說罷,又笑了笑,道:「我心中有事,本不想管這閑賬,但走了幾步,就放不下這顆心,彷彿如鯁在喉,不吐不快一般,好奇心一動,便向那發音方向尋去,當我爬上峰頂,向底下山谷一看,哈哈,你猜我看到了什麼──」

  貞兒柳眉一挑,接道:「你一定是看到了唐一民和『玉蜂娘子』了。」

  「病鍾離」側臉對貞兒一望,忖道:「這丫頭倒是鬼精靈。」他心裡是這麼想,可是嘴裡卻沒有這麼說,只覺得這女娃兒怪可愛的,有心逗她一逗,便把頭連搖幾搖,哈哈笑道:「不對,不對,你猜錯了──」

  貞兒被「病鍾離」這一笑,臉上不由得飛起一陣羞紅,鼓著小櫻脣,訕訕的道:「那麼你看到了什麼了呢?」

  「獨臂丐王」一見貞兒神情,知道小姑娘好勝心強,忙道:「你這老不成材的老病鬼,說的好端端的,偏要又叫人猜什麼!」

  「病鍾離」笑道:「我是逗她玩的,一點也沒錯,被她猜對了,我對下面山谷一望,只見正有兩個人在拚搏,但是相距過遠,還分辨不出是什麼人,於是我欺身前進,好在他們正全神貫注在武功上,自不會發覺我這不速之客。我隱身在二丈開外的一棵大杉木上,這一下當然看得非常清楚,一看竟是『東嶽散人』唐一民,另一個女的,我看她穿著一身半裸的裝飾,又見她美艷絕倫,不用說也知道必定是『玉蜂娘子』了──」

  傅玉琪忽然插嘴道:「『玉蜂娘子』也是穿的半裸上身的怪衣服嗎?」貞兒望了傅玉琪一眼,輕輕的哼了一聲,道:「真是不要臉,穿這種鬼衣服。」

  「病鍾離」也未理二人的談說,接道:「他二人一個是唐門伏魔劍的高手,一個是名播江湖的女魔頭,真是半斤八兩,打得激烈無比──」

  「江南醉儒」一晃腦袋道:「這『玉蜂娘子』的武學可有什麼奇奧之處呢?」

  「病鍾離」道:「當時我也想到這一層上,我想如若『玉蜂娘子』果真得到『千愚書生』姬前輩的手著寶笈,在招術上必有異於平常之處,但是我看了他們過手五七十招,依然看不出有什麼奇特之處,這時忽聽唐一民道:『『玉蜂娘子』你若肯依言交出寶笈,我唐一民絕不為難於你。』那『玉蜂娘子』也不打話,一味急攻,轉眼又是十多招,唐一民又道:『你再一味頑強,可勿怪老夫了。』『玉蜂娘子』悽然一笑,道:『想不到你堂堂男子漢,竟在我身懷身孕之時,乘危進逼,好罷,今天我這二條命全交給你唐一民了。』說罷,只見她劍招一緊,真的拚命硬上,所謂狗急跳牆,人急懸樑,『玉蜂娘子』存了拚命之心,作困獸之鬥,便施出全身功力,看來這『玉蜂娘子』能與『九陰蛇母』馳名江湖,為害武林,倒不是徒有虛名,在武功上也確有驚人之處,堂堂唐門伏魔劍一時竟不能討好──」

  「病鍾離」略一思忖,又道:「他二人又相持有頓飯工夫,唐一民陡然長嘯一聲,劍交左手,右掌猛演一招『黃鶯飲水』突擊『玉蜂娘子』『期門』『章門』二大要穴,這原是變生肘腋,遽然發難,『玉蜂娘子』就是想躲也來不及,這『玉蜂娘子』自然看出唐一民的用心狠毒,似非將自己毀在掌下不可,是以也劃出生死,竟然不顧來招的厲害,右手一沉,長劍護定中盤,只聽她暴叱一聲,霍然身子一長,硬迎著唐一民襲來的掌勢,猛撲上去,同時左手非掌非拳,直取唐一民『玄機』『將臺』二穴──」

  「江南醉儒」突然搖頭嘆道:「慘矣哉!慘矣哉!如若讓他們這一硬拚,豈不是同歸於盡了嗎?你就當真只作壁上之觀嗎?」

  「病鍾離」悽然一笑,道:「我見『玉蜂娘子』這一出手,就知她是存了同歸於盡的決心,本想現身相阻,但這時忽然想到這唐一民乃是個冷傲怪奇,孤僻無情的人,而『玉蜂娘子』也正是為禍江湖的魔頭,由他們殘拚死鬥去罷,我何苦存什麼杞人之憂呢──」話至此處,驀地哈哈長笑,但這笑聲中卻含有一種怨恨之情。

  「病鍾離」一陣長笑之後,接道:「老化子是知道的,我嚴百川生平作事從不追悔,但這次卻竟因這個念頭,使我多少有點愧疚。」

  貞兒臉上泛一股迷惑的神色,問道:「他們兩個人原都是不好的人,讓他們自相拚殺,不是很對嗎?你老人家又有什麼愧疚呢?」

  「病鍾離」搖頭黯然笑道:「唉!你年紀尚輕,世間有許多事是你不知道的,縱然是知,也不過是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啊!當時我何嘗不是跟你一樣的想法,聽讓他們二人相拚,在道義良心上說,我們自無罪過,但是,正當『東嶽散人』唐一民施出『黃鶯飲水』直襲她『期門』『章門』二大穴,而『玉蜂娘子』也存心以死相拚,左手猛攻唐一民『將臺』『玄機』穴,雙方已硬拚內功之緊要關頭,我猛想起『玉蜂娘子』荼毒江湖,一生行為雖是死不足惜,但是她腹中的小生命又有何辜?可憐那小東西尚未見到天日,就要隨母遭難,你說天下那有這等慘無人道之事,我小老兒怎能不追悔?我念頭雖轉,但要想阻止,卻已遲了一著,只聽兩聲悶哼,他二人便如巨石相碰一般,被震摔出二丈多遠。」

  「獨臂丐王」唉了一聲,道:「如此說來,他二人用這本身真元之氣相拚內力,這真是兩敗俱傷了。」

  「病鍾離」道:「誰說不是呢?待我由杉木上躍落實地,一看『玉蜂娘子』那一張原是艷如桃李的粉臉,這時竟同黃蠟,滿臉冷汗,嘴角間血直往外流,手捧腹部,已經不省人事──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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