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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五


  任無心心中思潮連轉,手眼卻絲毫未停。他一面檢視百維之傷勢,一面撕下一片衣服,為百維包紮傷口。百維縱然是敵非友,他也一心想要將百維斷臂接好,只因敵我雙方之勢,相隔實已太過懸殊,他寧可錯救一百個敵人,也不能令自己一方高手喪失一人。但百維的肩骨已經全部粉碎,他用盡心力,亦是全然無能為力。

  轉側之間,傷口搖動,百維又自痛呼一聲,張開眼來。任無心果然忍不住立刻問他受傷之原因和經過,是何人下的毒手?百維便將方纔那番說詞,呻吟著說了出來。說到南宮世家中人曾將一些藥物灌入他口中時,任無心身子一震,顏色慘變。日光之下,只見一粒粒黃荳般的汗珠,接連不斷自他額角之上沁出。他身子卻如石像般呆呆的愕住,再也不能動彈。

  百維暗中竊喜,口中卻是長嘆道:「只恨貧僧來遲一步,未能──唉!其實貧僧縱然來得早些,亦是無用。」

  任無心道:「你──你可瞧見那藥物之形狀與顏色?」

  百維黯然搖了搖頭,忽然又道:「似乎是黑色的──不對,是黃色的──不對──」竟一連說了七八種顏色之多。

  任無心本是凝神而聽,到後來索性也不聽了,面上神色更是慘淡。

  百維故作關心,道:「計算時刻,此刻藥物該已發作,不知相公是否能自藥性發作時之感覺,推斷出那是何種毒藥?」

  任無心精神一振,道:「多承提醒。」

  他凡事雖然十分冷靜,但此刻遇著此等事情,神智也不免有些不清。

  此刻被這一提醒,當下定下心神,只覺自己思想、神智,都未有任何改變。只因這是他最為關心之事,他實不敢想像自己神智若是被迷之後,武林將要變成何等局面。然後,他方自盤坐在地,運氣調息,只覺全身氣血暢通,一如往昔,並無絲毫阻滯不適之處,這才長身而起,但面色卻更見沉重。

  百維知他必無所獲,卻故意問道:「相公可是已覺出體內有何不適之處?」

  任無心搖頭道:「並無絲毫不適。」

  百維道:「如此說來,南宮世家灌下的並非迷毒之藥,亦未可知。」

  任無心苦笑道:「不是迷毒之藥是什麼?難道他們還會弄些補藥來灌我不成?」

  百維皺眉道:「既是迷毒之藥,為何毫無反應,這倒怪了。」

  任無心長嘆一聲,緩緩地道:「這倒並不奇怪,而是最為可怕之事。」

  百維沉吟道:「不錯──有些毒藥,確是有段潛伏之期,這期間長短不等,少至三五天,多至三五年亦未可知,而且凡是此等毒藥,發作起來也越是──」故意瞧了任無心一眼,住口不語。

  任無心長嘆道:「你不說我也知道,凡是此等毒藥,發作起來便最是歹毒。」他面色越來越見憂鬱沉重。

  百維見到自己方纔那一番恐駭之言果然奏效,暗中甚是得意。想到任無心此後日日夜夜,時時刻刻都得擔心毒藥發作,心頭更是大喜不已。但他口中卻長長嘆息一聲,道:「南宮世家既以毒藥給相公你服下了,想必也絕對不會放過貧僧──唉!貧僧倒寧願那毒藥此刻便發作起來,也比此後日夜憂心要好的多了。」

  任無心喃喃道:「誰說不是如此──誰說不是如此──」想到百維左臂已斷從此已是廢人,心裡不禁對他更是同情憐惜,暗嘆忖道:「他若不是為了我,此刻還在少林寺安享清福,又怎會遇到此等變故──唉!我卻還在懷疑於他,若是被他知道,豈非更是傷心──」同情之心既生,懷疑之心頓減,心裡縱然還有些不可解釋之事,卻也不想再加追究了。

  這時,已是艷陽當空,任無心抱起百維,轉程回去。這一夜之間又經過這許多變故,任無心不但更是身心交瘁,心頭也更多加了一重陰影,抹之不去,不召自來。吃飯時若是想起了它,便要食難下嚥。睡覺時若是想起了它,便要被噩夢驚醒。無論在思索著任何事情之時,只要想起了它,便要暗問自己:「那到底是何等毒藥?毒性到底何時發作?」

  以任無心之輕功,也全力奔行了許久,方自回到田家村,而且微帶喘息,只因他體力實已不支,無論換了任何一人,若是經過這許多驚險,忍受了這許多恐懼,祇怕早已不支倒地。

  田家村更是寂靜,四下空蕩蕩,瞧不見一條人影。一條黃犬蜷伏在街心,見到來人,一吠而起,但卻似已被餓得萎靡不堪,吠聲亦是有氣無力,使這空蕩蕩的村莊,更添加幾分蕭條悽涼之意。

  長街上每家門戶,俱已加上了鎖,有的還在門上貼著些各色字條。字條之顏色雖然有紅有黃,各各不同,但寫的卻幾乎全都是同樣幾個字:「屋主已遷,訪客一年之後再來。」還有傢私塾的大門上,竟別出心裁,貼著副對聯,寫的是:「屋主已做避秦客,訪客莫做桃源行。」上面居然還有個橫匾:「來春必歸」。

  任無心見了此等景象,心情更是黯然,喃喃地道:「來春必歸──一年後再來──唉!誰能想得到一年後是何光景?說不定還要等個三年、五年,說不定──唉!永遠也回不來了。」

  他未入死谷之前,對自己與南宮世家之戰,還充滿信心、但他入了死谷,又學得不少武功,聆聽了不少教益,心裡反而對這一戰變得毫無把握。尤其是此刻,若非他還有著過人之毅力與勇氣,祇怕也要學那避奏之客,永不問世事了。

  百維伏在任無心身上,目光轉動,問道:「田家村人都已走了嗎?」

  任無心道:「看來似是如此。」

  百維憤然道:「這些人怎地不等相公回來,便搬家走了?」他這憤然之色,倒不是故意裝出來的,只因他本想等任無心回來之時,再說動他令田家村人避至少林,此刻見到計劃落空,自是大為惱怒。

  任無心卻淡淡道:「時間急迫,是以我便吩咐他們莫要相候於我,只管上路。」

  百維呆了一呆,道:「哦──」心中雖然惱怒,卻又怎能說出口來。

  說話間已回到他們在此暫做居停之房屋,任無心匆匆推門而入。百維生怕百護與玄真等人還在商議機密,被任無心撞破,故意大呼道:「百護師兄──玄真道長可還安好嗎?」

  屋中寂無回應。任無心面色立變,惶聲道:「莫非這裡又出了變故不成?」

  百維卻深信那假冒玄真之人無論武功、智慧,俱是一流高手,有他在此,絕不致會有什麼了不得的差錯。何況若是任無心一方之人來此,必當他是玄真道長,自當對他禮敬有加;南宮世家門下也必定知道他的真實身份,自也不敢冒犯於他。百維想來想去,斷定此間絕不致有意外發生之可能,是以雖然聽不到屋中應聲,心裡仍是心安理得,放心得很。但任無心卻已筆直衝了進去,目光轉處,兩人都不禁脫口驚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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