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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九


  百代大師不等他說完,便已沉聲一嘆,接口道:「自從任相公死後,情勢已大亂,師兄與玄真道長亦已失去聯絡。」他顯然是因情緒激動,是以說話竟然雜亂無章,茫無頭緒。

  任無心微微一笑,道:「大師先請坐下歇息,再慢慢道來!」他瞧見百代大師衣衫凌亂,形容憔悴,衣衫裡宛如還有包紮傷口之痕跡,眼神更是惶亂不堪,便知事已有變,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,十分沉得住氣,只因他深知自己乃是群龍之首,萬萬亂不得的。

  只見百代大師果然依言歇息,但神情卻仍顯得坐立不安,終於忍不住嘆道:「自從任相公去後,我等本是兩人作伴而行,到後來突然發覺江湖中行跡可疑之人大增,我等人手委實不夠,便只有分開單獨行動,但彼此之間,仍經常保持聯絡。」

  任無心道:「這段時日之中,各位不知可有什麼收穫?」

  百代大師嘆道:「這段時日之中我等所做之事,比起今日之事,實是微不足道,此刻不說也罷。」語聲微頓,又自接道:「這時江湖之中,表面看來,亦是一直平靜無波,直到一日──唉,那日我與玄真道長相約,在一鎮中名喚金盆居之飯舖相見,為的自是此種地方,既可在無意中聽到許多消息,又可避人耳目,那知一至──」當下便將那日在金盆居所遇之事,一一說了出來。

  任無心聽得雙眉微皺,只聽百代大師說道:「那時貧僧見玄真道長還未前來,便已決心自絕,也不願落在那群鼠輩手中,受其凌辱,那知──」他苦笑一聲,接道:「那知就在那剎那之間,金盆居外,突然響起了一陣驚天動地之暴喝,接著,四面八方,風聲驟響,不知有多少道暗器,沒頭沒腦的向那些黑衣人打了過來。」

  任無心雙眉一展,笑道:「這想必定是那些洗手歸隱的武林朋友,見不慣南宮世家之毒辣手段,竟動了公憤,便召集全村之人前來為大師助拳了。」

  百代大師嘆道:「相公果然料事如神,猜的不錯,那時我見到這些暗器之中,鐵鏢、弩箭、彈丸──什麼種類都有,甚至連飛蝗石、破磚頭,也夾雜在其中,便也猜到定是如此。」說到這裡,這少林高僧也不禁展顏一笑,方自接道:「這些人發射暗器手法雖不高明,但終究曾在江湖闖蕩,準頭、勁力,總比常人強勝幾籌,若是三數十件,那些黑衣人或也不放在心上,怎奈暗器之數量,委實太多,面且源源不絕而來,還不知有多少,更加上連那村中之婦孺童子,也幫著在一旁呼喊助威,有的甚至還拿著面盆破鑼,在一旁敲打──」

  任無心忍不住笑道:「好驚人的聲勢!」

  百代大師笑道:「那聲勢委實驚人,就連貧僧此等久走江湖之人,也是從未見過,那些黑衣人雖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毒辣角色,但見到此等聲勢,也不禁慌了手腳,那為首之人更是暴跳如雷,但他勃然大怒,卻也不能下令將村中之婦人孺子都殺個乾淨。」

  任無心撫掌大笑道:「妙極妙極,想不到南宮世家,七十二地煞中人,竟會為一些婦人孺子弄得束手無策,看來群眾力量,端的驚人的很。」

  百代大師道:「貧僧見了此等情況,既是驚奇,又是好笑,只聽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催我快逃。又道:朋友你只管放心,這些人雖然狼心狗肺,諒他也不敢下令屠村,朋友你只管快走吧!我聽了更是感激,終於乘著大亂,突圍而出,唉,若是換了別的村莊,又怎會有這些人如此豪氣,如此團結,仗義相救於我,祇怕我──我此刻也無法再見著任相公了!」

  任無心憮然道:「吉人自有天相,此話果然不虛。」

  百代大師喘了口氣,方自接道:「那日貧僧突圍而出之後,第一急的,自然是任相公你的生死之事,我想任相公這般武功,怎會遭了他人毒手!但我心中有待不信,卻又不得不信,只因非但他們言之鑿鑿,就連江湖中,似也已風聞其事,只是江湖中人聽得南宮世家或是任無心幾個字,多半三緘其口,耳畔縱然聞得什麼消息,口中也不肯說將出來。」

  這少林高僧不知是因敘述急切,還是因俗裝打扮在江湖行動慣了,是以說話之間,自稱「我」字之時竟較他自稱「貧僧」為多。

  任無心聽他這番言語,心中亦是怦然而動。他倒不是為了自己生死謠傳而關心,卻是為了聞得江湖中人竟不願提起任無心之事而皺眉。由此顯然可見,南宮世家之惡勢,在這短短一段時日之中,在武林裡又增廣加深幾分。觀其發展之速,顯見他們表面看來雖未發動,其實,暗中卻在加緊佈置。而自己這段時日卻一無發展,豈非又落後許多。

  這心念一閃而過,只聽百代大師已自接道:「貧僧著急的第二件事,便是玄真道長既然與我有約,為何始終不見前來?玄真道長雖是玄門羽士,但輕生死,重信諾之風,卻是天下皆知,他若非遇著絕大之險阻,萬萬不會失約。」

  任無心肅然道:「正是如此。」

  百代大師長嘆一聲,接道:「貧僧心懷憂疑,自然四處探訪,那知非但玄真道長之行跡,有如石沉大海,毫無音訊,便是敞師兄也突然與我失去聯絡。」語聲微頓,嘆道:「只因我等數人行蹤雖然分散,但早已商量好聯絡的暗記、平日還有定期聯絡之處,互換消息,那知這段時期之中,所有聯絡消息,竟一齊斷絕,更找不到他們留下之暗記,貧僧這才慌了──唉!尤其是任相公你也一別多日,毫無音訊,貧僧想來想去,忽然想起任相公那日對貧僧師兄弟所敘之死谷途徑,這才匆匆趕來,想不到──唉,想不到貧僧一時魯莽,竟將關係那般重要之人驚的走了!」

  他平日胸襟那般豪放,此番短短一席話中,竟一連嘆氣數次。任無心雙眉也皺得更緊,俯首沉吟苦思,久久未說出話來。百代大師道:「此刻貧僧既已見著任相公,心中最最著急之事,便是玄真道長與我那師兄之安危下落了,他兩人雖是一代宗主身份,武功亦是武林屈指可數之人,但論起江湖歷練,比之貧僧尤有不逮,如今江湖宵小橫行,滿佈陷阱,只要稍有不慎,便難免墜入奸人詭計之中,他兩人──」長嘆一聲,黯然不語。

  任無心道:「在下方纔已曾說過,吉人自有天相,邪終不能勝正,以百忍大師與玄真道長之亮節高風。遇事必可逢凶化吉。」

  百代大師展顏一笑,道:「無論如何,貧僧總算找著了任相公,一切事若有任相公做主,貧僧也就放心了。」欽服之心,溢於言表。

  任無心見他對自己竟這般信任,頓覺自身責任更是重大,暗嘆一聲,道:「只怪我太過大意,我若不曾受傷──唉──」陳鳳貞蒼白的面容,茫然的神態,出掌時的眼神,又在他心頭一閃而過。接著,他心頭便自泛起田秀鈴含情脈脈的眼神,楚楚可憐之神情,以及她被屏於石室外的幽哀與痛楚──

  百代大師見他語聲突然中斷,忍不住道:「貧僧今後行止,全憑相公調派。」

  任無心平定思潮,微微笑道:「大師說得太謙,調派兩字,在下如何敢當。」

  百代大師朗聲道:「調派也好,不是調派也好,時已至此,貧僧方寸已亂,任相公令我水裡去,便水裡去,火裡去,便火裡行。」這番話不但說的音節鏘然,而且悲憤耿耿,可質天日。

  任無心也不再謙,肅然道:「大師說的不錯,時已至此,萬事俱已迫在眉睫,萬萬拖延不得,其中尤有三事,更是急如星火。」

  百代大師道:「哪三件事?」

  任無心道:「首要之事,自是先要探訪出令師兄與玄真道長之下落,決戰之期在即,我方是萬萬少不得這兩人的。」

  百代大師憤然道:「相公說的不錯,師兄若有不測,貧僧也不想活著再回少林了!」

  任無心知道別人若是說出此話,或許只是一時激憤之言,但百代大師生性剛毅,他既說出此話,便永生再也不會更改!當下喟然一嘆,接道:「那第二件事,便是在下昔日在江湖中,曾經設下許多佈置,秘窯中那些當代神醫,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,在下與他們也有多時未曾聯絡,此刻必需趕急前去。」

  百代大師道:「不錯,萬萬遲不得了。」心中一動,忽然想起一事,接口又道:「他們若也聞得任相公的死訊,不知該如何著急?」

  任無心身子一震,脫口道:「哎喲,不好!」

  百代大師從未見過他如此驚慌,不禁也為之變色道:「什麼不好?」

  任無心凜然道:「他們若是聞得在下死訊,而信以為真,祇怕必然有變!」

  百代大師倒抽一口涼氣,暗暗忖道:「我聞得任相公死訊之際,亦曾頓覺茫然失措,有如失去重心一般,竟然豁出性命,與南宮世家一拼生死,我若真的那樣做了,豈不是無謂的犧牲死得冤枉已極,他們──他們莫要和我一樣,那就──那就──」

  當下不敢再想,改口道:「那第三件事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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