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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六


  青雲道長長嘆一聲,緩緩接道:「貧道雖然說是與任相公併肩作戰,其實當真是對任相公沒有絲毫助益之處。」他手掌輕輕撫摸著身畔的長劍,黯然接道:「在這柄劍上,貧道雖也曾浸淫數十年,但閉門造車,實是井底之蛙,遇著如此血腥凶殘的搏殺,貧道心神先已亂了,平日的武功,十成中只剩了兩成。是以任相公反要時時留意著貧道,約摸兩、三盞茶的時分,貧道便已受傷,而對方的十八高手,也已有六七人傷在任相公掌下。

  「但任相公的武功雖令人吃驚,對方之人卻似已渾忘了生死,打的縱然身負重傷,卻仍奮不顧身的揮劍撲上,貧道一生中從來也未曾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凶殘之輩,但也未想到世上竟有任相公那般驚人的武功,這才知道貧道在互相競爭一日千里的武林中,實已落後得太多了。」

  他黯然垂首,沉默半晌,緩緩接道:「激戰之中,天色已漸漸破曉,對方十八高手,在任相公驚世的武學下,竟已只剩下五六人,這時那若斷若續的樂聲,突然完全停頓,停下的五六人,精力、膽氣,也似乎突然隨著樂聲而斷絕,竟齊地垂下了掌中之劍。空山之中,晨霧瀰漫,卻呈現著一種死一般沉重的寂靜。」

  他語聲漸漸低沉、緩慢,但在他這低沉緩慢的語聲中,也現出沉重的殺機。

  田秀鈴心頭竟不由自主地昇起了寒氣,雙拳緊握,卻仍不禁輕輕顫抖起來。

  只聽青雲道長接道:「就在那死一般的寂靜中,山下雲霧間,突然冉冉飄上了一條女子的身影。她身上穿著一襲純白的衣衫,面容也蒼白的沒有絲毫血色,在雲霧中看來,實在宛如鬼魅一般,貧道雖然苦修多年,見了她也不禁打了個寒戰。

  「任相公顯然也大為驚奇,口中似乎說了句:『她怎會來了?』就只這一句話的功夫,白衣少女已飄身來到任相公面前,這時最令貧道奇怪的是,任相公明知道這女子便是方纔吹出那奇異樂聲之人,想必就是此番帶領南宮世家七十二地煞中十八高手前來終南的主腦,而任相公見她來到面前,竟毫無防範。

  「貧道大驚之下,那白衣女子已閃電般伸出手掌,在任相公前胸拍了一掌,掌勢看來雖輕,但任相公竟已禁受不住,身子立刻踉蹌而倒──」

  田秀鈴牙關顫抖,顫聲道:「她──她是否看來只有二十多的年紀──」

  青雲道長變色道:「不錯,女檀越你又怎會知道了?」

  田秀鈴面上已無人色,又道:「她──她面上看──看來是否似乎有些不對──」

  青雲道長嘆道:「不錯,那時貧道見任相公為了本門負傷,再也顧不得別的,奮力撲了上去,目光動處,卻見到那白衣女子一掌拍出後,不但身子似乎一震,她那痴迷的面容,也似乎變了顏色,立在任相公面前呆了一呆。突然揮手轉身而去。她身形快如飄風,一會兒已不見了,對方剩下的五六人,也毫不遲疑地隨她飛奔下去,貧道──唉,貧道也追趕不及了。」

  他也結束了語聲,室中再次寂靜如死。

  田秀鈴蒼白的面上,卻流滿了冷汗,暗暗忖道:「她──她一定是四夫人,她一定也被我祖婆看出了破綻,用藥物迷失了她本性,但任相公卻不知道,只道她萬萬不會傷害他的,所以──所以才會如此──」她目中不禁流下了淚珠,淚珠與冷汗一齊流下她蒼白的面頰。她再也想不到她祖婆竟如此狠心,竟連她親生的玄孫媳婦也一齊用迷藥害了。

  而這時那青松道人已黯然接道:「等到貧僧出去探視時,任相公已暈迷難支,玄妙觀內外,都是一片鮮血與死屍。貧道們雖然悲痛本門的不幸,但卻更為任相公的傷勢擔心,只因那任相公傷勢的嚴重,已使貧道兄弟絲毫無能為力,但任相公與終南派非親非故,貧道們怎忍心教他為終南派而死。

  「這時任相公反而來安慰貧道兄弟,又令貧道等下山去迎接女擅越,女檀越上山時所見到的死屍與棺木,便是昨夜惡戰的痕跡。」

  青雲道長立刻又自接道:「而貧道生怕南宮世家中人去而復返,再加害於任相公,是以便請任相公權且避在棺木之中,南宮世家中人雖然兇狠,但若是見到任相公已死,想必也不會再殘害他的屍體──」

  他慘然一笑,接道:「那知如此卻引得女檀越你誤會於貧道。」

  這師兄弟三人,交替接口,才算終於說完了昨夜發生的凶險悲慘之事。

  田秀鈴聽完了他們的話,更是面容失色,汗流如雨,良久良久,都作聲不得。

  青雲道長等三人,心頭自更充滿了悲痛,無言沉默了許久,青雲道長面上突地露出了無比堅強的神色,沉聲道:「事已至此,我終南派所有弟子,俱已誓死與南宮世家周旋到底,縱然戰至最後一人,但此人未死之前,也必要揮劍而戰,揮劍而死──」他望了望那還停放棺木的門戶一眼,長嘆接口道:「令貧道們死也難安的,只是任相公的安危,只是貧道們身無靈藥,無能為力,而終南山玄妙觀,又已變作了腥風血雨之地,再難維護任相公了!」

  他突然長身下了雲床,在田秀鈴面前躬身行下禮去,黯然道:「只望女檀越此刻立時護送任相公存身的棺木下山,為任相公尋一神醫,我終南派所有弟子,生生死死不敢忘大恩。」他以一派掌門之尊的地位,竟向一個少年女子躬身行禮,語聲更是如此沉痛,顯見他心頭的沉痛,更非言語所能描述。

  立在他身後的青石、青松,自也齊地躬身為禮,目中卻已不禁流下淚來。田秀鈴早已淚流滿面,躬身道:「道長們如此託付,賤妾自要從命,但──但──」她回身望著那重門戶,流淚道:「但任相公的傷勢那般危急,一時之間,又叫我──又叫我到那裡去尋找那活命的神醫?」語聲未了,突然反身撲倒在椅上,放聲痛哭起來。

  青雲、青石、青松三人,流淚對望,默然無語,心中卻有如刀割一般。

  突聽那門戶中,又傳出了任無心低沉的語聲,呼喚道:「道長──」呼聲未了,青雲、青石、青松,與田秀鈴已一齊奔了進去。只見任無心又已掙扎,坐起,田秀鈴急急趕過去為他扶起了棺蓋。

  青雲道長已恭聲道:「相公有何吩咐?」他雖是一代掌門,但對任無心的恭敬,的確是發自內心。

  任無心微微一笑,道:「道長自管放心,那南宮世家經過了昨夜的慘敗,三五個月裡,絕不敢再捲土重來,而三五個月來,他們祇怕也無暇再來了,只因我等的攻勢,到那時已要完全發動,他們那時自顧已不暇,那有傷人的力量?」他朗笑一聲,接道:「道長們大可乘此時機,重振終南派的門戶,任某日後到終南山來,卻少不得要叨擾道長們素酒三杯。」

  他傷勢雖沉重,語聲雖微弱,但神色間卻仍然是談笑自若,宛如無事。青雲道長見了,心頭既是悲痛,更是欽佩。青雲道長忍不住黯然嘆道:「貧道們的生死,實在其次,但任相公的傷勢──」

  任無心朗聲笑道:「區區一掌,還難要得了任某的性命,道長們只管放心好了。」

  青雲道長道:「但──但任相公此刻已是寸步難行,而天下武林同道,卻都在等著任相公的音訊──」

  任無心笑道:「只望道長能遣人將在下送至甘肅境內,在下自有療傷之人。」

  青雲道長大喜道:「真的嗎?」

  青松道人亦自大喜接道:「貧道雖無能,但任相公無論去何處,貧道亦願相送。」

  田秀鈴幽幽長嘆了一聲,道:「護送任相公之責,自然是該賤妾承當的。」

  任無心淡淡一笑,道:「多承夫人好意,但在下卻不敢偏勞夫人。」

  他面上雖仍帶著笑容,但語氣中卻顯然帶著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之意。青雲、青石、青松齊地呆了一呆,他們見到田秀鈴對任無心那般關切,而任無心對她如此冷漠,心中卻不禁有些奇怪,也猜不透他與她之間的關係,一時間目光都不禁望在田秀鈴身上。

  田秀鈴木然呆在當地,身子又微微顫抖了起來,目中更是熱淚盈眶。但她卻勉強忍著目中的眼淚,突然嘶聲道:「你口口聲聲喚我夫人,為何不說出我是誰呢?」慘厲的語聲中,充滿了悲憤。

  任無心呆了一呆,苦笑道:「這──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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