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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一


  瞿式表沉吟了半晌,緩緩道:「女子扮成男子,縱然外貌形似,但言語神態,卻難免會露出女子的嬌羞忸怩之態,是以千古以來,女扮男裝,而不為別人看出破綻的,總之是不多──」他語聲微頓,又自沉吟半晌,微笑接道:「幸好田姑娘天真未泯,體型嬌小,否則老夫當真也要無法可施了。」他微一擺手,又道:「任相公在此稍候,請這位姑娘隨老夫去去就來。」

  田秀鈴眨了眨眼睛,心中充滿了好奇,隨著他走出了石窟。過了半晌,只見一個青衫白襪的老人,捧著一隻藍布包袱,含笑走了進來。任無心自然認得這老主人便是享名河朔一代的世傳名醫施翠峰,立刻長身而起,道:「施老先生此來,莫非要在下也換換打扮嗎?」

  施翠峰清臞蒼老的面容之上,永遠都帶著一分和藹的笑容,使他的病人在他的面前,沒有恐懼防範之心,而自然地親近信服於他。此刻他亦自微微一笑,雙手捧過包袱,緩緩道:「請任相公先換了衣衫,老夫還要在任相公面上稍作易容之術。」但包袱中仍是一套淡藍色的秀士裝束,衫褲鞋襪,準備的周全已極。任無心雖然滿身傲骨,但此刻卻也不敢大意,當下立刻匆匆換了衣衫,在一張石凳上坐了下來。

  施翠峰抱拳一笑,道:「任相公請恕老夫無禮了。」緩步走到任無心面前,自懷中取出個小小的鐵盒,放在任無心身旁的桌上,含笑又道:「但請任相公暫時合上眼睛,老夫此刻便要動手了。」言語神態,從容不迫,當真不愧是名家風範。

  任無心果然合起眼簾,只覺施翠峰的雙手,在自己面上輕輕移動著,自己面上便漸漸開始有了潮濕之感,但瞬即乾燥凝固。他方自準備耐心等候,那知施翠峰已笑道:「好了。」

  任無心笑道:「如此快嗎?」張開雙目,接過施翠峰手中的銅鏡,凝目望去。只見鏡中的面容枯瘦蒼老,頷下微鬚,果然像是個未老先衰的酸秀才。那裡還像方纔英姿颯爽的任無心。

  總共不過只有盞茶時分,任無心便在這老人手下將面容徹底改換了。他心中不覺大是欽服,嘆道:「老先生當真是妙手無雙,好教在下佩服。」

  施翠峰含笑道:「任相公可知老夫為何要將你扮成如此憔悴醜陋的模樣?」

  任無心呆了一呆,搖頭笑道:「這其中莫非還另有什麼巧妙不成?」

  施翠峰笑道:「江湖中不乏淫娃蕩婦,相公你扮成如此模樣,豈非便可少去些麻煩?」

  任無心忍不住大聲笑道:「老先生這當真是經驗之談,在下只是──」語聲未了,只聽瞿式表在外接口笑道:「任相公莫非還不知道施老先生昔年的風流韻事嗎?否則,他又怎會有此經驗?」

  相與大笑間,瞿式表已帶著個青衣小帽的垂髻童子走了進來。只見這童子濃眉大眼,滿面俱是天真之態,看來最多也不過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,又有誰能認得出,她便是南宮世家中的第五代夫人田秀鈴。就連任無心明明知道她是田秀鈴,此刻也不禁看的呆了一呆。

  只見田秀鈴轉了轉眼皮,一躬身道:「棋兒在此,靜候相公的吩咐。」

  瞿式表接口笑道:「任相公,看田姑娘裝得可還有幾分像嗎?」

  任無心拊掌笑道:「像極像極,祇怕縱是南宮夫人來了,一時也看不出破綻。」轉向田秀鈴長身一揖,接口道:「如此只有委屈了田姑娘。」

  田秀鈴道:「以玄光道長那樣的身份,還能委屈做百代大師的隨從,賤妾如此又算得什麼,任相公你切莫放在心上。」

  任無心嘆道:「我等力雖不能勝得南宮夫人,志氣卻遠盛於她,好歹也可和她拼上一拼,縱不能勝,也要將她拖垮。」語聲微頓,突又接道:「在下還有些需用之物,要煩兩位費心取來。」

  施翠峰、瞿式表齊聲道:「但請相公吩咐。」

  任無心目光微轉,屈指道:「煩兩位將幾件穿過的衣襪,包在一包,再零星取幾件醫師常用之物,最重要的是,還要將幾種珍貴的藥物,以及幾張藥方,鎖在一隻鐵箱中,一併取來。」

  瞿式表道:「什麼藥方?」

  任無心沉吟道:「最好是各位苦心研究用來化解南宮世家毒性的藥方,但卻已都是廢棄不用了的,那鐵箱也必需要十分精巧,教人一看便知道是置放貴重之物所用。」

  施翠峰呆了一呆,猶自茫然不解,瞿式表卻已瞭然道:「相公要用之藥,莫非是要將南宮世家中人誘入歧途嗎?」

  任無心頷首道:「正是。」

  瞿式表笑道:「這個容易,老夫這就去為相公取來。」他匆匆向施翠峰解釋了幾句,便拉著他一齊去了。

  果然不出片刻,他兩人已將應用之物備齊,那鐵箱上還嵌著些珠寶。施翠峰笑道:「這鐵箱乃是京城石老先生家傳之物,他還有些捨不得昵!」

  瞿式表道:「不但箱中的藥草,俱是難得之物,便是那幾張藥方,雖不能解南宮世家之毒,卻也俱是解毒的妙方──」

  任無心躬身謝了,將衣物藥箱俱都接過,道:「田姑娘請稍候在下,在下不出半日即回──」匆匆一揖,轉身去了。

  施翠峰微嘆道:「這位相公當真是個絕代奇才,行事之奇,更令人莫測高深,便是老夫這樣的老狐狸了,若非瞿兄說明,也萬萬猜它不準。」

  瞿式表將目光凝注在洞窟之外,緩緩長嘆道:「但望那南宮夫人也捉摸不透就好了──」悠長的嘆息聲中,仍不禁蘊藏幾分憂慮。

  任無心匆匆掠出那神秘的洞窟之外,身形毫不停頓,迅急的往四下搜索起來。他身法快如閃電,目力更是異於常人,不到盞茶工夫,便將周圍數十丈方圓之地,全都搜索了一遍,確定了四下確無人跡,於是在落滿白雪的枯草地上,作出了許多踐踏的痕跡,令人看來,彷彿有許多人自洞中走出。然後,他便將手中的物件,零落的拋落在兩旁的枯木草叢中。地上的腳跡有去無回,再加上這些零星之物,看來彷彿是洞中之人,已離洞遷往他處,行色匆忙之中,自難免遺落許多物件。他直將這些痕跡遠布至里許開外,又仔細地檢查一遍,確定大致看不出什麼破綻,方自鬆了口氣,飛掠而回。最後,他更將本是掩飾洞窟入口的枯草、藤蘿,以及山石等物,故意拋得四下飛落──洞中已無人,洞口何需再要掩飾之物。

  他縱然身手奇快,動作迅速,但將這一切做完,仍不免花費約摸三兩個時辰。此刻,日色早已隱入西山,穹蒼星疏,夜色也已頗為沉重。

  瞿式表、施翠峰伴著田秀鈴在洞中相候。他倆俱已將近古稀之年,是以也不避嫌疑,取了些菜飯與酒,邊吃邊等。田秀鈴心事重重,愁聚眉峰,縱有山珍海味擺在面前,她也難以下嚥。瞿式表、施翠峰兩人有意無意間,不禁將一些有關南宮世家的隱秘,想出來詢問於她。田秀鈴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瞿式表這才發現,南宮夫人的心智,當真是陰險深沉已極,就連田秀鈴與她這麼親近的人,對南宮夫人的隱秘所知也不甚多。

  田秀鈴悶悶地喝了幾盅苦酒,酒入愁腸,她眉峰間的愁鬱,不覺更是重了,突然抬起頭來,幽幽問道:「兩位前輩可知道,世上是否有種毒藥,可以潛伏在人體之內,而下毒人隨時都可令它發作?」

  施翠峰沉吟半晌,緩緩道:「老夫對世上各種毒藥,曾花了三十餘年心血研究,直到如今,還未發現世上真有這種毒物。」

  瞿式表沉思片刻,接道:「姑娘所說的情況,唯有傳自苗疆的蠱毒──」

  田秀鈴心中一動,忍不住接口道:「中了蠱毒的人,別人可以看得出嗎?」

  瞿式表道:「老夫素喜遨遊,平生足跡,雖不敢說踏遍天下,但也差不多了,昔年老夫也曾在苗疆之中,將這苗疆最神秘的下蠱之術,整整研究了三年,若有中了蠱毒之人,老夫雖不能解救,但自信不出片刻,便定可看出。」

  田秀鈴脫口道:「那麼我──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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