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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


  葉湘綺道:「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,家父和幾位叔怕,都還陷身南宮世家中,如不混跡南宮世家中,要何人搭救他們?」

  百忍大師微微一嘆,默然不語,葉湘綺欠身一禮,突然縱身向室外躍去。百忍望著她的背影,輕輕嘆息一聲,道:「可憐的孩子──」

  忽見葉湘綺探入頭來,接道:「還有一句話忘記告訴老前輩,四夫人說三十日內,如不設法阻住南宮夫人,待她全面發動之後,再想阻止,那就不是容易的事了。」也不待百忍大師回答,翻身一躍,急奔而去。

  百忍大師突然覺著自己已然擔負了一件沉重無比的擔子,這擔子決非自己的能力所擔得起來。放眼當今武林,能夠擔得這樣沉重擔子之人,只有一個任無心,或可勉強勝任。但任無心如雲霧中的神龍一般,隱現無常,一時間到那裡去找他。可是葉湘綺臨去之言,在他仁慈的心中反覆的輾轉,三十日,如不設法阻止住南宮夫人,待她全面發動之後,再想阻止於她,那就不容易了。這幾句話,驟聽起來,說的明明白白,毫無可疑之處,但如仔細一想,卻是千頭萬緒,無從著手。

  三十日,南宮夫人要發動什麼?南宮世家已然是武林中的公敵,武林中黑白兩道,都將和南宮世家形成勢不兩立之局。南宮世家再要發動,必將是指一件特別事情──那位四代南宮夫人,要葉湘綺告訴任無心,那是說明了,在三十日內,可以阻止南宮夫人的發動,至低限度,有著阻止她發動的機會,這時機是萬萬不能放過,任其消失──計思之間,百代大師走了進來,面上一片沉肅之色,緩緩說道:「師兄在想什麼?」

  百忍大師道:「小兄正在想那葉姑娘言語中的玄秘之處,但一時卻難以想透。」

  百代大師沉聲道:「那女子行蹤奇詭,言語怪異,師兄也能信她的話嗎?」

  百忍大師不由正色道:「那葉姑娘不但玉潔冰清,而且更有著捨身餵虎的勇氣,自己埋身在危機四伏的南宮世家中,為我輩刺探機密,她冒著時時刻刻都有被南宮夫人發現的危險,還不是為了要保持武林中一點元氣,這樣的濁世奇女子,小兄怎敢懷疑於她?」這一番話不但說的義正詞嚴,字裡行間,更流露出對葉湘綺的同情與敬佩。

  百代大師緩緩垂下頭去,說道:「是小弟錯怪了她,望師兄恕罪。」

  這倔強而高傲的一代奇僧,雖然技冠少林,但對他的掌門師兄,卻素來敬重信服的很,聽得百忍大師如此說話,立時便消去了懷疑之心。百忍大師慈祥一笑,道:「師弟也毋庸自責,日後見到葉姑娘時,莫再難為於她,也就是了!」

  百代大師道:「小弟遵命。」

  百忍大師緩緩抱起了百祥的屍身,面色又變的十分凝重,道:「此刻,已值我輩武林同道的生死關頭,時機稍縱即逝,你我還是快快離開此地,再作打算──」語聲中大步走出門去。

  只見那廣闊的菜園,已變得有如墳場般的靜寂空曠,秋風過處,景色看來十分悽涼。百忍、百代兩人,心情俱是一片沉重,無言穿過園中的小徑,誰也沒有說話。百忍大師思潮反覆,想來想去,也不知要到何處尋找那任相公的行蹤,心念閃動間,卻突地想到了那腳踏水車的壯漢。他忍不住回首望去,只見那水車依然在風中慢慢轉動,水車上的那赤足壯漢卻早已隨那任無心走得無影無蹤。走出菜園,只見那馬車仍停在官道上,車伕斜靠在前座上,無精打采地打著瞌睡,顯得是那麼悠閒而自在。百忍大師望了望他,又望了望懷中的屍身,忍不住長長嘆息一聲,心情更是沉重。百代大師道:「師兄請入車廂內安坐,小弟在前面觀望動靜。」

  百忍大師祇得入了車廂。趕車的振起了精神,揚鞭呼喝一聲,馬車前行,那轆轆的車聲似乎也在說:如不設法阻止南宮夫人,待她全面發動之後,便來不及了,來不及了──但如何阻止?發動什麼呢?百忍大師雖待不想,卻又忍不住要去想它。百代大師與趕車的併肩坐在車廂前,眼神如電,四下觀望,道上的行人來來往往,沒有一個人能逃得過他眼下。突聽前面隱隱傳來一陣管弦之聲,仔細一聽,卻正是出殯時所吹的喪樂。樂聲悽涼、銳利,令人聽了心中更是沉悶。趕車的一拉韁繩,將車趕到旁邊的岔道上,口中喃喃道:「寧願多走些路,也不要遇上棺材。」

  百代大師雙眉一皺,方待說話,但轉念忖道:「行路人忌諱本多,何況是終年趕路的車伕,他既願繞路,便由得他吧!」這岔道上顯然是終年少有人行,是以極為荒涼。兩旁蔓草叢生,看不到一個人影。風吹草動,百代大師突地泛起一陣警惕之意,目光凝注著草叢之間,提防著那神秘的南宮世家中人,忽然在草叢中出現。但草叢中毫無動靜,道路上卻已出現驚人之事。

  日光之下,只見前面道路當中,赫然有一尊高約五尺的如來佛像,在秋日淡淡的陽光下,更是寶像莊嚴,閃閃地發著金光,佛像兩旁,竟橫放著三口嶄新的棺木,擋住了馬車的去路。兩個灰眉禿頂,身穿黃色袈裟的枯瘦僧人,雙手合十,立在棺木前。兩人俱是面色陰森,目光獃滯,臉上無絲毫表情。道路中供著佛像,佛像旁竟放著棺材,豈非更是驚人。

  百代大師心頭一凜,車馬驟停,趕車的喝道:「兩位讓讓道好嗎?」那兩個黃衣僧人垂眉閉目,合什而立,直似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呼喝。

  百忍大師亦知前面必定生出變故,立刻躍下車廂。只聽百代大師沉聲道:「兩位無端阻住道路,想必是為我兄弟而來的了?」

  黃袍僧人中,左面一人,顴骨高聳,鷹鼻銳目,頷下留著幾根灰鬚,聞言仍然動也不動,也不回話,看來宛如木彫泥塑一般。右面一人,長眉帶鬚,冷冷道:「出家人見了我佛金身,也敢不下拜嗎?」

  百忍大師大步趕上前去,口中道:「師弟下來。」

  身子已走到那如來佛前,虔誠地道:「貧僧一時疏忽,兩位大師莫怪。」語聲中他已恭恭敬敬拜了下去,暗中卻在凝神戒備著那兩位奇詭的黃袍僧人,雙臂滿聚真力,隨時都可以出手一擊。百代大師見他拜倒,也隨著拜倒在地。

  黃袍僧人面上,露出了奇詭的笑容,緩緩道:「佛法無邊,普度眾生,兩位此刻拜了這一拜,死後必登西方樂土。」

  百代突然一躍而起,肅然接道:「佛門中人方便為懷,請兩位師父讓開一條去路。」

  右面一個黃袍僧人,冷冷一笑,道:「看在我佛面上,貧僧特為三位募來了幾具應用之物!」

  百代問道:「什麼應用之物?」

  那黃袍僧人伸手一指那三具棺木,道:「這三具棺木,俱是上好的棺木製成,幾位能在我佛之前,得證大道,脫去臭皮囊,西上靈山,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?」

  百代大師冷哼一聲,道:「同是三寶弟子,貧僧不願傷了我佛的慈悲,兩位請讓開一條去路,免得──」

  左面那黃袍僧人,突然縱聲大笑,打斷了百代大師道:「兩位既然不肯證道我佛之前,說不得只好由老衲等出手超度了?」

  百代面色一變,就要出手,卻被百忍大師低聲喝止,接口說道:「兩位大師父抬了我佛之像,又備了這三口棺木,那是真的為我師兄弟來的了?」

  左面那黃袍增人笑道:「不錯,看在我佛金面,不忍使三位暴骨荒野,特地為三位選了三具上好的棺木。」

  百忍一面制止百代,一面合掌對二僧說道:「這樣說來,老衲還得感謝兩位的一片好心了?」

  右面那黃衣僧人似是已然不耐,厲聲接道:「兩位若肯來就棺,還可以落得個全屍,如若妄圖以武功相抗,哼!哼!那就怪不得我們施下毒手了!」

  百代大師雙眉微聳,目中神光暴閃,仰天笑道:「這麼說將起來,兩位定也是南宮世家中的人物了?」

  兩位黃衣僧人,默然不語,既不承認,也不否認。

  百代大師回目一瞥百忍大師說道:「小弟恭候掌門師兄令下。」

  百忍大師知他心中潛蘊著無比憤怒,一出手勢必如山崩地裂,迅雷下擊。想到同為佛門弟子,如若眼看二僧傷在百代手下,實是有些不忍。當下肅態說道:「咱們繞道走吧!同為佛門中人,豈可自相殘殺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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