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臥龍生 > 素手劫 | 上页 下页


  話到此處,忽然被一陣重重的喘息聲打斷。這聲音像是一個人在極端的睏乏中,發出的沉重呼吸,幽寂的深夜中,給予人一種悽涼的恐怖之感。四人突然間沉默下來,有了上一次的經驗,各人的心中都有了準備。凝神側耳聽去,沉重的喘息,伴著一陣噗噗的沉重腳步聲,由遠而近。顯然,有一個龐然大物,正對著幾人走來,相距四人停身古柏的丈外處,有一條不知道往何處的小徑,這時,沿著小徑上走過一團很大的黑影。那黑影逐漸的接近了古柏,微弱的月光下,已可看清楚那是一條水牛。

  水牛背上,倒騎一個頭梳雙辮的女孩子。夜色迷濛,無法看清那女子的面容,隱約所見,只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女童。這一次給予幾人的震驚,更是強烈,四個人同時感著胸中熱血沸騰,心頭震蕩不已。那疾服勁裝的萬姓少年,生性最是急暴,當下重重的咳了一聲,突然大步而出,攔阻那女童去路。

  他這一行動,立時引起了另外三個人的響應,但聞衣袂飄風之聲,三條人影閃動,齊齊躍入路中,一排橫立。那倒騎牛背的女童,一甩辮子,緩緩地轉過頭來。這時,幾人和那女童相距只不過數尺距離,憑仗幾人超異常人的目力,已可清楚地看清那女孩的細微形貌。她是個很美的女孩子,一雙圓大的眼睛,兩條彎彎的秀眉,兩條髮辮上,分結著兩個蝴蝶結,可惜夜暗中無法看出她的膚色。只見她圓大的眼睛眨動兩下,雙腿揮動,轉過身子,端正的坐在牛背上。她有著無比的沉著,輕輕一扳牛角,那緩步而行的水牛,突然停了下來,目光緩緩由四人臉上掠過,默然不語。

  那身著疾服的萬姓少年,冷笑一聲,問道:「女娃兒,深更半夜,獨騎牛背而行,你心中害不害怕?」

  那女童搖搖頭,舉起右手,指指自己櫻口。

  萬姓少年訝然說道:「怎麼?你是啞巴?」

  那女童茫然一笑,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,默然不語。她的神情,叫人很難分辨出她是否已經聽懂。

  那萬姓少年,回頭去望了那姓宋的少年一眼,低聲說道:「宋兄。」

  那長衫宋姓少年淡淡一笑道:「什麼事?」

  萬姓少年道:「這女娃兒來路有些令人生疑?」

  那藍衫人目光投注遙遠的夜空中,冷冷說道:「她來的方向,似是由那崇山峻嶺中騎牛而來。」

  那姓柳的少年接道:「山徑一線,舉步維艱,騎牛而行,如何能通過那崎嶇的山道呢?」

  那萬姓少年說道:「兄弟覺著不解的,亦是此點,因此懷疑到她的來路?」

  宋姓少年突然冷笑一聲,右手疾出如電,直向那女童抓了過去,口中高聲喝道:「一個小毛丫頭,也敢在我面前賣弄花招。」

  那女童眼看一隻手,橫裡抓了過來,心中似是極為害怕。身軀向後一仰,準備讓開那抓來之勢。牛背之上,何等狹小,那裡能讓避得開。只覺手腕一麻,已被對方五指抓住左腕,猛力一帶,從牛背上直摔下來,砰然一聲,震得砂石橫飛。

  那姓宋的少年原想這一把決難抓得住她,那知隨手一舉,竟然輕輕抓到她的手腕,不禁微微一怔,微一用力,已把那女童從牛背上帶了下來,而且這一跌,還跌的不輕,半晌之後,才緩緩的爬了起來。四個人凝目望去,只見她額角之處,鮮血淋漓而下,大概是摔在一塊尖稜的山石上,破裂一處很大的傷口。她似是有著無比的堅忍,摔得滿臉鮮血淋漓,但仍然不肯滾落下一滴淚水。

  那姓柳的少年突然嘆息一聲,道:「難道她當真不會一點武功嗎?」

  藍衫人突然從懷裡摸出一隻白玉瓶來,說道:「這瓶中之藥,乃治療金創傷勢的聖品,你拏去自己敷用兩次,傷處就可以痊癒了。」他已知那女童是個啞子,是以說話的聲音,提的很高。

  那女童緩緩接過白玉瓶。吃力的爬上牛背,一拍那水牛腦袋,緩緩向前走去。四個人八道目光,一齊望著她的背影,逐漸在夜色中消失。只聽那疾服的萬姓少年長長嘆一口氣,說道:「那丫頭跌的不輕。」他生性在幾人之中雖是最為急暴,但心地卻是極為慈善。

  藍衫人插口說道:「兄弟決不相信,她是從那崇山峻嶺中下來,不論她會不會武功,但她的來路,都留給人難解的疑竇。」

  那宋姓少年大聲喝道:「好個詭計多端的丫頭,咱們又上她的當了!」

  柳姓少年愕然問道:「上了什麼當啦?」

  宋姓少年說道:「那丫頭──」

  萬姓少年冷冷說道:「哪丫頭怎麼樣?」

  宋姓少年道:「那丫頭騙了咱們。」

  柳姓少年道:「不知騙去咱們什麼?」

  宋姓少年道:「騙去了白兄的一瓶療傷丹藥,躲過了兄弟的雙目!」

  萬姓少年接道:「白兄自願濟人之難,以藥相贈,那也算不得騙,至於騙過了宋兄的雙目,實叫兄弟難解?」

  宋姓少年淡然一笑,道:「不瞞諸位,兄弟初見她時,覺出她定非常人──」

  柳姓少年道:「何以見得?」

  宋姓少年冷冷說道:「柳兄最好不要半途插口,讓兄弟說完之後,你再評論不遲。」

  他輕輕咳了一聲,似要借這一聲輕咳,提醒另外三人的注意。目睹三人果然凝神而聽,才緩緩接道:「兄弟剛纔那一拖之勢,用力甚大,別說一個十幾歲的黃毛丫頭,就是年富力壯之人,也難以承受得了,必被摔暈過去不可,但那丫頭竟然能自動站了起來,爬上牛背──」

  那藍衫少年突然打斷了宋姓少年之言,接道:「歷年諸位長輩的聚會,從未超過初更時分,現下天已一更過後,還不見他們下來,兄弟想登山瞧瞧,不知三位意下如何?」

  那柳姓少年道:「在下亦有此意。」

  萬姓少年道:「兄弟奉陪。」

  那宋姓少年,緩緩地說道:「白兄如若不怕受責,兄弟也願奉陪一行。」

  那藍衫人道:「兄弟就是受家師一頓重重的責打,也要比這等坐以等待的焦慮好受多了。」話一落口,當先向前奔去。

  宋、萬、柳三個人,也同時施展出輕功身法,向前疾追而去。四條人影,翻飛在夜色中,奔躍於峭壁羊徑之上。這四人口頭之上雖是稱兄道弟,但舉動之間卻是各不相讓,彼此爭先恐後,用出了全力,向那絕峰之上攀登。他們自覺代表著武林中後起一代的精萃,每人都極為自負。爬上那百丈峰頂,四個人都累得一身大汗。那宋姓少年和藍衫人同時落足峰頂,但那宋姓少年起步較晚,這段爬山的行程中,被他追上了兩步。那萬姓少年柳姓少年卻以三步之差,緊隨兩人之後,併肩踏上了峰頂,顯然姓宋的少年的腳程,在這四人之中較快一籌。但四個人一登上峰頂,同時放緩了腳步,神色也突然轉變成一片肅穆。

  這座峰頂方圓不過十丈大小,四周生滿了嶙峋怪石,有如一道天然的圍牆。在那突起嶙峋怪石之中,有一座突起巨石,四個人八道目光一齊投注到那巨石之上。黯淡的星光下,隱隱可見那巨石四周分坐著四個長衫人,憑四人超異常人的目力。絲毫看不出異樣之處,緊張的心情頓時為之一鬆。

  那姓宋的少年當先停下腳步,低聲說道:「家師和三位師伯師叔們,似是正在運行內功,咱們不宜上前驚擾,兄弟之意就在此地替家師和三位師伯、師叔們護法如何?」

  那萬姓少年和柳姓少年同時點頭笑道:「宋兄的高見甚是。」只有那藍衫人微微一皺眉頭、默然不語。

  一陣山風吹來,飄起四個圍石而坐長衫老人的衣袂。深夜的絕峰上,充滿著幽寂的悽涼。藍衫人輕輕嘆息一聲,自言自語地說道:「四位老人家的內功是何等的精深,耳目何等靈敏,怎的咱們登上絕壁,四位老人家卻似絲毫無感覺一般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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