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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那矮胖老人突然插嘴說道:「她和你說什麼?」這矮胖老人已似和群豪消解了仇視之心。

  大方禪師道:「她要我們提前趕赴冥嶽,在那妖婦尚未部署完好之際,給她一個措手不及。」

  一向冷僻難測的袖手樵隱,此刻竟似陡然有了甚大改變,接口說道:「如那冥嶽嶽主,果真是昔年施用『七巧梭』的妖婦,在我看來,實不足畏!」

  大方禪師道:「願聞高見。」

  袖手樵隱目光緩緩掃射了偏殿群豪一眼,道:「一個人終是血肉之軀,不管她武功何等高強,內功何等精深,也難博通天下各門各派的絕學。我們眼下之人,雖不敢說盡聚天下武林精英,但參與此會之人,不是稱霸一方的雄主,就是久享盛譽的豪客,單打獨鬥,咱們未必是她敵手,但如能就咱們眼下之人中,選出幾個武功路子不同,各擅一門絕學的高手,聯手對付她,決不致打她不過。」

  蕭遙子道:「昔年四大門派高手,何嘗不是聯手對敵,但卻仍然被連傷數人後突圍而逃。」

  袖手樵隱冷冷說道:「任何一種武功,都有它的優異之點,如果在聯合對敵之時,不能各依優劣,取長補短,配合的天衣無縫,不但不能發揮威力,反將彼此牽制,形成人多手亂之局,譬如陽剛之力,配上陰柔之勁,運用適時,配合得宜,威勢倍增,如果稍有差錯,被敵人引為己用,不但威力消減,反將增敵氣勢,因為武功一道,博廣無際,有以力勝,有以巧取,有以凌厲猛擊求勝,有以善守耐戰克敵,外勁,內力,各有所長,陽剛、陰柔各具威勢,如能陽剛、陰柔、外勁、內力,揉合於一爐之中,以己之長,補人之短,綿綿相生,各把獨擅絕技威力發出,只管攻敵,不慮還擊,試問諸位,那一個能自信,擋得住三種以上的獨門武功強攻之勢?」

  大方禪師點頭讚道:「史兄高論,聞所未聞,老衲極是佩服,不過,天下各派武功,大都經過數百年的演化,自成一格,脈脈相承,差不得半分半厘,武當派五行劍陣,和敝派中羅漢陣,承得各位武林同道謬讚,為聯手對付強敵的兩大奇陣,但據老衲所知,凡是膺選組陣之人,首得求其武功路數統一,次須諳陣勢變化,才能彼此配合的得心應手。如史兄所說各派高手,以不同的武功路數,而且還要發揮他獨擅絕學威勢,只管攻敵,不慮還擊?老衲實有些難以想通,還得請史兄指點竅訣。」

  袖手樵隱緩緩就坐,斟滿了一杯酒,喝了下去,慢吞吞的說道:「我生平之中,以今日說話最多,看來我這袖手樵隱之名,實該拱手送人了。」

  大方禪師說道:「事關武林劫運,千百人生死存亡,史兄雖然破例多言,但這字字句句,都是後代武林傳誦不絕的佳話。」

  袖手樵隱突然站起身子,仰臉望著屋頂,自言自語說道:「老夫一生,只知有己,不知有人,欠恩還報,欠債亦必索還,我不欠人,人不欠我,難道這做法不對麼……」忽見他雙目之中,閃動著聖潔的光輝,嘴角泛現出仁慈的笑意,夢囈似的接道:「我已活了近古稀之年了,再活二十年,總該死了吧,但我在人間留了些什麼?我一生之中未受過人敬人愛,也未愛過任何之人……」忽然想到那舉劍自傷左肩的白衣少女,暗暗忖道:她那落落寡合的神情,冷若冰霜的臉色,看來和我平時待人的態度大致一樣,可是她為什麼要自傷身體,忍受無比的痛苦,自己折磨自己呢?

  只覺萬般事端,齊湧心頭,這些事又都是他平時從未想到,也不願去想的事。

  他凝神思索了良久,突然回頭望著大方禪師說道:「江湖之上,公認你們少林派領袖武林,不知武林同道之中,對我史某人有過什麼批評?」

  大方禪師道:「史兄如是誠心相問,老衲就耳聞所得,直言奉告了!」

  袖手樵隱道:「最好別替我留半點情面,縱然是罵我之言,也請據實相告!」

  大方禪師道:「綜合老衲所聞,一般武林同道對史兄的評論,老衲可以一十六字相括。」

  袖手樵隱道:「不知那十六字?」

  大方禪師略一沉吟,道:「一代怪傑,淡泊自甘,斬情滅性,斷義絕親。」

  袖手樵隱縱聲大笑道:「前八個字,那是老禪師有意捧我,這後八個字倒是一點不錯,斬情滅性,斷義絕親,老樵子幼未盡孝父母,老未娶妻育子接我史家香煙,只有好惡之念,沒有是非之心,獨來獨往,無親無友,從未為人間做一點令人懷念思慕之事。」

  他微微一頓之後,爽朗的笑道:「可惜老樵子的父母早已亡故多時,孝心已然難盡,年近古稀,行將就木,這娶妻生子之事,也只好等待來生再說……」話至此處,臉色突然變的莊肅起來,接道:「只有對這最後一件事,老樵子可以全力以赴,給武林後輩留一點思慕懷念的事。」

  大方禪師合掌高宣了一聲佛號,道:「史兄心存此願,實我萬千武林同道之福。」

  袖手樵隱歎道:「老樵子大半生來,一直冥頑不靈,斬情滅性,我行我素。適才目睹那小女娃兒,自傷肌體,大義凜然的舉動,忽然激蕩起大半生從未覺醒過的一點仁慈之心,唉!那女娃兒外貌冷漠,如冰如霜,和老樵子頗有相似之處,但她內心的仁慈善良,卻和老樵子不分是非的怪僻舉動,大相逕庭,想來實是叫人慚愧!」

  大方禪師回頭吩咐身側的小沙彌,撤去殘席,重整杯筷,招呼群豪落坐,盛宴再開,首先端起酒杯,目注袖手樵隱,說道:「史兄大變初衷,願為挽救這次武林浩劫獻身,老衲萬分感動,此杯水酒,略表我一片敬意。」

  袖手樵隱,端了酒杯,起身說道:「老禪師言重了,老樵子生平之中,沒有作過一件足以使人口誦道傳之事,眼下行年八十,離死已是不遠,以我這老邁之軀,替人間做點有益的事,只能算是迴光反照,略贖前咎,如何敢當大師這等稱獎?」舉起手中酒,一飲而盡。

  被人目為江湖上性格最冷僻的袖手樵隱,突然之間,性格大變,群豪雖都是親目所睹,親耳所聞,但卻仍然不敢相信,個個瞪著眼睛,凝神相注。

  大方禪師怕群豪這等愕然相顧的神態,激怒了以冷僻著稱於世的袖手樵隱,趕忙提高了聲音說道:「老衲德鮮能薄,部署不周,致使各位挨受饑餓,快請就席,吃上幾杯水酒,還要恭聆諸位高見。」

  這次宴席,連經言陵甫、梅絳雪、和那矮胖老人擾亂,足足亂了二個時辰之久,群豪腹中,大都有了饑餓之感,大方禪師一讓,立時舉筷大吃起來。

  要知這般人,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,素不注重俗凡之禮,只管自己大吃大喝,從不舉杯互敬,只有大方禪師,以主人的身份,頻頻舉杯邀飲。

  一餐酒飯匆匆用畢,話題又轉到對付冥嶽嶽主之事。

  蕭遙子首先對大方禪師說道:「老朽適才暗中忖思了良久,覺得那白衣少女來的太過突然,咱們雖然不把她當敵人看,但也不可毫無防她之心。」

  大方禪師道:「蕭老前輩說的也是,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無……」

  忽見那矮胖老人站起身來,說道:「我不能常守此地,你們幾時到冥嶽中去,老夫願最先向那自稱冥嶽嶽主之人討教幾招絕學,不過,老夫難在此地停留過久,如若在十天之內,仍難以動身,那就請恕在下不能奉陪了。」

  大方禪師暗暗忖道:此人武功,超群拔萃,尤以無影神拳,乃見所未見的絕技,最適宜在暗中對付敵人,無論如何,也得想法子把他留下。

  心念一轉,微笑說道:「施主但請放心,大概不需十日,就要請施主赴宴絕命谷中了。」

  那矮胖老人縱聲長笑說道:「絕命谷中,倒是少聞未見之事,單是這點,已引起老夫趕趕熱鬧的興趣了。」

  大方禪師聽他真的留了下來,心中甚是高興,袖手樵隱的突然轉變,使整個混亂的局勢,也有了甚大的變化,群豪之間,彼此存在的舊嫌,也都似消去了一般,這情景頓使群豪鬥志高張,回頭望著袖手樵隱說道:「剛才史兄談起聯手對付那妖婦之事,不知可否解說一遍,以開老衲茅塞。」

  袖手樵隱微微一笑,說道:「說來也不是什麼真實本領,老樵子之意,就眼下高手之中,選出六人,連同老樵子,共為七人,由我先把『七星遁形』身法,傳給六位,然後以『七星遁形』的變化,和那冥嶽嶽主動手。」

  大方禪師道:「老衲久聞『七星遁形』身法,乃武林之中一大奧密之學,史兄肯於破例相授,實在難得。」

  袖手樵隱輕輕一拂顎下的鬍鬚,笑道:「當今武林之世,雖然大都知道老樵子這『七星遁形』的身法,是以閃避敵人襲擊之學,卻不知除了避敵襲擊,還可攻敵。只要熟悉身法變化,七人輪番強攻,前後兩側,互相救應掩護,攻敵之人,只管猛攻,不必分心於防敵還擊,膺選六人之中,最好能各具威勢奇大的獨特武功,七人一體,各用所長,縱然強敵武功過人,也不足懼……」他微微一頓之後,又道:「不過這人手方面,要請老禪師選擇決定了。」

  大方禪師怔了一怔,沉忖良久,答不出話。

  道雖是一件簡簡單單的事,但如做將起來,卻是十分困擾,因為眼下之人,可以說無一弱手,要從這些高手之中,選出六個人來,應選那個,甚難決擇,是以,一時間沉吟難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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