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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張一平嘆道:「如果你留心那靈幃後群積的屍體,一個個身著勁裝,即可瞭然你師父早知慘禍難逃,不甘束手待斃,故而著令家中所有僕人準備應變,想以數十年修習的武功,和來人一拚,不想來人武功奇高,抗拒之下,落得個滿門滅絕的悲慘收場。其間使人不解的是,既然預知慘禍將臨,何以竟不肯先行避走?此策縱然不能長期逃避敵人鐵蹄追踪,但總可暫時避開敵人耳目,然後再徐謀對敵之策不遲,唉!天啊!天啊!為什麼不讓我早來三日?想不到這晚到一步,竟造成終身大憾。」

  方兆南細想靈幃後那堆積的屍體,果然都是一個個身著疾服,暗自忖道:不錯,如是師父事先不知此事,倉慌拒敵,那堆屍體決不會個個身穿勁裝。當下說道:「師伯觀察入微,一言點破晚輩迷津。家師既自知這場慘禍難免,何以竟未邀人相助?」

  張一平沉思良久,說道:「你師父自隱居在東平湖後,很少和武林人物來往,再說當今江湖人物,能及得你師父、師母武功之人,屈指可數,縱是有意邀人相助,也難找到適當之人。此中真象,決不單純,非人所能揣測,如果我推論不錯,你師父宅院附近,定然還有人在暗中監視那雪球示警之人,也許就是你所見那人鬼難辨的白衣少女。老夫自信輕身之術,不算太差,但我躍落院中之時,竟然未能目睹來人一點蹤跡。這次慘事,恐非一般武林中仇殺事件,對方手段之辣,武功之高,都非一般江湖人物所能比擬,而且殺人之後,不掩藏滅跡,分明另有作用,那白衣少女守護靈幃,其中亦恐有所用心。綜觀此次慘事經過,事先事後,脈絡相貫,對方預謀周密,毫無破綻,你師父又預先知道,卻又不肯走避,此中情節,實是耐人尋味……」

  他略一沉吟,又道:「就老朽眼下所見,有兩件急事要辦,一是尋找你那師妹下落,二是查出仇人是誰,至低限度,也要找出一些蛛絲馬跡,以便追索。這兩件事說來容易,做起來只怕不很簡單,你必須節哀順變,才能深謀遠慮,洞悉微小,料敵變化,謀思對策。」

  方兆南道:「師伯見慮深遠,晚輩五體投地,尚望師伯看在和亡師一場相交分上,代籌復仇之策,則晚輩感恩不盡了,」話說完,人也拜倒在雪地之上。

  張一平黯然一笑,伸手扶起方兆南,道:「孩子,你起來,我和令師交誼,深逾骨肉,情重生死,你不求我,我也要豁出這條老命,非要追出事情真相不可。現下咱們分頭行事,你去尋找你師妹下落,老朽重返兇宅,再作一番仔細勘查,也許故友英靈佑護,使我能暗中睹得仇人一面,也好早謀報仇之策。」

  方兆南道:「晚輩身沐師門十餘年教養之恩,粉身碎骨,罔報萬一,眼下師父、師母罹此慘禍,晚輩豈可退縮不前,避重就輕……」

  張一平搖搖頭,接道:「此返兇宅,旨在搜查敵人遺留痕跡,並非和人拚命,行踪愈是隱密愈好,你如和我同去,不但於事無補,且將累我分心顧你,何況找尋你師妹下落之事,乃此次慘局最為重大關鍵,比起重探兇宅,更為重要。」

  方兆南知他武功高強,譽滿大江南北,綠林道上人物,聞名喪膽,自己武功,和人相差甚遠,如堅持同去,只怕真有累人之處。略一沉思,嘆道:「老前輩既然如此說,晚輩自是不便再堅持愚見,但天涯茫茫,我師妹行踪何處,叫晚輩到那裏去找?」

  張一平探手入懷,摸出一枚四面鋒利如刃的金錢,說道:「你帶著這枚金錢,即刻趕往魯南抱犢崗朝陽坪,去見袖手樵隱史謀遁,如果他不肯相見,你就出示這枚金錢,他收下這枚金錢,必然會問你有什麼事要他相助,此時千萬不可說出要他助你尋找你師妹之言,只說:還錢索恩的原主未到,晚輩只是奉遣來此,先行通報史老前輩一聲。不管他如何冷嘲熱諷於你,都要儘力忍耐,不可反唇頂撞,待他把金錢還你之後,再提來此尋你師妹之事!此事關係重大,非同兒戲,你必須要以最大耐性,忍受他譏諷之言,否則一著失錯,不但你無法見得你師妹之面,且將破壞我全盤計劃。」

  方兆南只聽得皺起眉頭,一臉茫然之色,但見張一平說的鄭重異常,只得隨口應道:「如若真能尋得晚輩師妹,有助我恩師夫婦復仇之事,晚輩就是受他打罵一頓,也決不還手就是。」

  張一平嘆道:「袖手樵隱為人怪僻,生平不願管人閒事,聽他那袖手二字的綽號,就不難知他為人。眼下寸陰如金,我也無暇給你解說,好在一兩天內,我也要趕到抱犢崗去。」他微一沉忖之後,又道:「如果我在三天以內,仍然未到,你可再用這枚金錢,要求袖手樵隱在三個月內查出殺害你恩師夫婦的兇手姓名來歷。」話至此處,黯然一嘆而住。

  方兆南本是極為聰明之人,已聽出張一平言詞弦外之音,無異告訴他三日內不能去抱犢崗朝陽坪和自己相會,定已是遭人毒手,埋骨東平湖畔,不禁泫然說道:「師伯義薄雲天,晚輩感佩至極。師門血債,深如江海,方兆南有生之年,必要雪此大仇,縱然濺血碎骨以赴,亦是在所不惜……」

  張一平仰臉望天,豪氣頓發,呵呵一笑,接道:「縱然遇得敵人,也未必真能把我張一平留在東平湖畔。賢姪但請放心去吧,倘若見得你師妹之時,先不要告訴她你師父師母遇難慘事,袖手樵隱生性冷僻,從不和武林中人物往來,這枚金錢雖然可使他臣服,但只能限定求他一事。賢姪人極聰明,屆時不妨見機而作,且莫浪用了這枚金錢。老夫言盡於此,你快些上路去吧。」

  方兆南微一沉忖,撲身一拜而起,道:「晚輩敬領師伯教言。」當下一提真氣,轉身疾奔而去。

  張一平望著方兆南的背影,逐漸消失,才長長吁一口氣,緩步重向來路歸去。

  且說方兆南一路放腿急奔,入暮時分,到了一處小村鎮上,只覺腹中饑腸轆轆,極是難耐,原來他急於趕路,已一天一夜沒有吃飯。

  抬頭望去,只見村口臨路處,一片白布招展,正有一所賣酒人家。

  方兆南放緩腳步進了店門,只見店中三張破舊的八仙桌上,已有兩個酒客對面而坐。這等小村鎮上酒店,大都是一個人兼具掌爐跑堂,人手極少。他一日夜未進飯食,又經過了大半天兼程趕路,縱是鐵打之人,亦覺有些勞累難支,入得店後,立時呼酒叫菜,那知叫了半晌工夫,仍不見有人出來招呼,不禁微生慍意,高聲喝道:「店裏面有人麼?」

  只見垂掛在套間門口布簾啟動,緩步走出一個十五六歲,衣著襤褸,頭梳雙辮的女孩子,嬌聲應道:「我爺爺趕集去啦,還未回來,餘下的酒菜,都被先來的兩位客人叫了。」

  方兆南正在饑餓之時,心中又急於早趕到抱犢崗去,聽那女孩子回答酒菜俱無之言,不覺怒火沖心,呼的一掌擊在案上,道:「既然酒菜已賣完了,為什麼不把酒招取下……」忽然想到自己乃堂堂七尺男子,如何能對一個未見過世面的鄉村姑娘,發這種無名之火。當下改容接道:「在下急於趕路,已一日夜未進飯食,酒菜既已賣完,在下自不便強索強買,尚望姑娘行個方便,替在下張羅點充饑之物,我當以重金相謝。」

  那村姑衣著雖然襤褸,但人沉穩之極,目睹方兆南發怒之情,毫無驚懼之色,只是冷冷的站在一側,瞪著又圓又大的眼睛,望著方兆南,鎮靜從容,一派大家閨秀風範,和她一身襤褸裝束,大不相稱。

  方兆南由發怒到和顏相向,她一直靜靜的站著,未接一言。直待方兆南話完,她才微微一笑,道:「大爺衣著華麗,氣宇軒昂,分明是貴家公子身份,像我們這僻野荒村,路邊小店,每日酒客有限,酒菜之物,必須要量出而備,既已賣完,就無點滴存貨,重金相謝之言,恕村女歉難白受。」說來不徐不疾,風雅婉轉,分明是一位知書達禮的淑女,不知何以竟在荒僻的山村之中,掌爐賣酒。

  方兆南心頭微感一震,不自覺抬頭仔細打量了對方兩眼,只見她身材纖細,眉目似畫,微啟雙唇中,齒如編貝,瑤鼻端正,輪廓秀美至極,只是膚色黑了一點,雖然年歲尚幼,氣度卻很高雅,滿臉笑意,風姿撩人,當下一抱拳,道:「姑娘談吐不俗,想是深藏不露的高人,請恕在下方才冒犯之言。」說完,轉身出店而去。

  忽聽那村姑嬌脆的聲音,起自身後道:「公子慢走一步。」

  方兆南轉身望去,那村姑已站到店門口邊,微笑說道:「這等寒冷之天,公子兼程趕路,想必有緊要之事,眼下天色又將入夜,嚴寒更重,前去不遠,就進山區,公子雖是身負武功之人,但在漫山大雪覆蓋之下,鳥獸都已絕跡,想打鳥獸充饑,只怕難以如願。」

  方兆南大大的吃了一駭,暗道:此女何以竟能猜到我心中所思之事,又看出我身負武功。不禁呆了一呆。

  只見那衣著襤褸的村姑,又是微微的一笑,道:「公子請返小店略息片刻,容村女為你籌點食用之物吧。」

  方兆南只覺對面少女不但談吐文雅,而且舉動著著出人意外,心中又是敬佩,又感害怕,雖想推辭,但又覺腹中饑餓難耐,略一沉吟,重又隨那村女返回店中。

  只見那兩個對面而坐的酒客,神情木呆,仍然是原姿未變,似乎動也沒有動過一下,不覺心起疑竇,定神一看,驚得他怔在當地。原來那兩個對面而坐的酒客,都是已被人點了穴道,因為自己饑火攻心,入店後只顧呼酒叫菜,未曾留意兩人神情,暗自道了兩聲慚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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