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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七


  一個念頭,閃電般掠過了蕭翎的腦際,暗暗想道:這些人端坐在此地,既不見食用之物,也不聞呼吸之聲,我推門而入,滿室繞走,如是活人,那是萬萬忍受不住的,難道他們都是死了的人不成……念頭一轉,又暗自思忖道:這山谷之中,定有蟲蟻之物,如是死人,豈有不招來蟲蟻之理?

  這兩人是死是活,各有其理,在蕭翎心中盤旋不決,竟是無法料定。忽然間他想起了雲姑的死狀,也是這般盤膝而坐,面目如生,風華猶在,想這兩人,能到這重山隔阻,絕壁攔道,四面峭壁千尋,人跡難至的深谷之中,那自是身負絕世武功之人,縱然死去,也能和雲姑一般保持著屍體不壞。他雖然聰慧絕倫,但究是孩子之心,想到這些人孤苦伶仃的死在這大山深谷之中,連一個憑弔祭奠之人,也是沒有,不禁悲從中來,黯然泣道:「老伯伯,你們死在這等深山之中,終年山洞處孤寂,可憐連一個祭奠之人也是沒有,這深谷之中,沒有紙錢,我去採些生果,當作祭品,拜祭你們一番,聊表一番尊敬之心……」說完,跑出石洞,採了一些生果,供在那老人身後,拜倒地上,說道:「老伯伯,我蕭翎給你叩頭了。」跪在地上大拜三拜。他本是一時動了敬老之心,採來生果,作奠相拜,但想到此地四面絕壁,人跡罕至,今生只怕也將老死這深谷之中,再也難和岳姊姊見上一面,竟引動了心中的愁苦悲傷,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。他生性倔強,縱是遇上生死交關的大事,也是從不落淚,但此刻情由心生,悲從中來,這一哭,直哭的哀哀欲絕,淚盡腸折,大有一瀉千里,不可收拾之局。

  那面壁而坐,形如泥塑木刻,心似古井鐵石的黃袍人,似是也被蕭翎淒絕的哭聲所動,突然輕輕嘆息一聲,黃袍顫動,回過身來,出指點在蕭翎的「下極」穴上。

  蕭翎已哭的人如酒醉,感覺早失,那黃衣人嘆息轉身,均無所覺,糊糊塗塗的被點了穴道,沉沉睡去。那黃袍人點了蕭翎穴道之後,凝目沉思良久,才長長嘆息一聲,伸出雙手,在蕭翎全身上下摸了一遍,說道:「倒是一付百世難得的習武之材,可惜生具三陰絕脈的缺陷……」聲音微微一頓,哈哈笑道:「是啦,他如不生具三陰絕脈之症,似此等良好的習武之材,自是早被人收羅門下,那裡還能遇得到老夫。」

  這石室中只有他和蕭翎兩人,那蕭翎暈迷不醒,可算只他一人了,但他這般自言自語放聲而笑,生似和別人說話般,忽然一皺眉頭暗道:「我們相約各自參悟絕學,我如相救此子,定然消耗不少時間,那一定比不過他們了。」一念至此,對蕭翎生出了極深恨意,想道:莫要是他們故意找這孩子,用來耗我參悟神功的時間,這計策果然毒辣,哼!此事誤我神功,留他不得!殺機上湧揚起掌來,一掌劈下!

  掌勢將要觸及蕭翎的天靈要穴,心中又是一動,暗道:他適才哭得腸折氣竭,淚盡血流,那絕非裝得出來,他誤認我已死去,採摘甚多生果,奠祭於我,是何等仁慈之心,我如一掌把他打死,那是終生一世,難以心安了。再想到自己已是年登百歲之人,縱然悟通神功,也是難以再活多久時間,此子和我素不相識,這般待我,其情是何等深厚,倒不如把我這身武功,傳授於他,由他承繼我的武功,雖死猶生……他心中念頭百轉,忽善忽惡,面上神色也隨著心念變化不定,忽而面湧殺機,忽而滿臉仁慈,可憐那暈迷在地上的蕭翎,已然數歷生死之劫,而不自知。

  只見那黃袍老人面上的煞氣,逐漸退去,代之而起的是一臉慈祥笑容,望著那暈臥在身側的蕭翎,低聲說道:「孩子,你在我神功將通之際,來到此地,誤了我大乘之學,這究竟是緣是孽,連老夫也是無法分辨它了。」兩手揮動,在蕭翎全身推拿起來。

  他掌指所到之處,蕭翎全身的骨骼,一陣格格作響,陣陣白氣,由那掌心指尖之間冒了出來。那白氣越來越濃,片刻之間,籠罩了蕭翎全身,有如濃霧輕雲。這黃衣老人竟用出了數十年苦修而得的真元之氣,替蕭翎化解那與生俱來的三陰絕脈。

  蕭翎穴道雖然被點,但他內藏功力未息,仍然有著強烈的反應,全身的肌膚,隨著那黃袍老人移動的掌指,微微的顫動。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,那老人的臉上,開始泛出汗水,再過片刻,已然汗落如雨,但他仍然不肯停手。汗水濕透了他的黃袍,滴在蕭翎身上。直待他開始喘息起來,才停下兩手,長吁了一口氣,探手由懷中摸出了一個白玉瓶來,啟開瓶塞,倒出了一粒白色的丹丸,托在掌心,舉手拂拭一下頭上的汗水,望著那白色的丹丸,臉上泛現出無限惜愛之情,良久之後,才長嘆一聲,托開蕭翎的牙關,把那粒白色的丹丸放入了蕭翎的口中,自言自語的說道:「孩子,你好好休息一會。」一掌拍活了蕭翎的穴道。蕭翎突然睜開了雙目,望了那老人一眼,似想要開口說話,但他睏倦難支,口齒啟動,話還未說出口,人已睡熟了過去。

  醒來時,室中景物大變。只見石室一角處,火光熊熊,兩隻又大又肥的山雞,正架在火上燒烤,陣陣香味,傳了過來,身旁邊,坐著那銀髯垂胸的黃袍老人,面色慈和,望著他微微而笑。蕭翎舒展一下臂腿,但覺全身舒暢無比,有如脫胎換骨,一挺身爬了起來,怔怔地望著黃袍老人,暗道:原來他沒有死……

  只聽那黃袍老人笑道:「孩子,你醒了麼?」

  蕭翎道:「老伯伯,你還好好活著麼?」他想到那老人面壁而坐的情景,目下雖然見他笑容慈和,明明是好好的人,但仍似不敢深信。

  黃袍老人笑道:「自然是活著的人。」

  蕭翎嘆道:「老伯伯,你在深谷中很久了?」

  黃袍老人道:「大概有三十年。」

  蕭翎吃了一驚,道:「三十年,啊!好長的一段時光!」

  黃袍老人嘆道:「孩子,日月輪轉,數十年彈指即過,老夫入這山谷之時,你還未出生人世,但此刻老夫已然行將就木了。」

  蕭翎暗暗想道:這人生在世,總是要難免一死,你活了這大年紀,還這麼貪生。他因是身罹絕病,難以活過二十,幼小之時,常常聽父親談論這生死之事,他早知自己難以活得多久,是以十分輕淡生死。

  那黃袍老人看他只管望著自己出神,似是正在想著一樁極重大的心事,當下問道:「你是在想些什麼?」

  蕭翎心中大急,暗想:總不能告訴他,說他活的太長命了吧!大急之下,忽然想到那木屋之中,白紗蒙面之人,當下隨著說道:「老前輩既然未死,想那木屋中的人,定然也是活的了?」

  黃袍老人道:「你見過她了?」

  蕭翎道:「我看她盤膝坐在木榻之上,面上垂著厚紗,看不出她是否還有氣在,你既然未死,想來那人定然也不會死了。」

  黃袍老人笑道:「你想的不錯啊!要知內功深厚之人,再習過龜息之法,閉上幾個時辰的呼吸,那可算不得什麼難事。」

  蕭翎無限羨慕的說道:「原來習武有這麼多好處!」

  那黃袍老人道:「你可想學武功麼?」

  蕭翎沉吟了一陣,道:「想學,不過我要學世間第一流的武功。」

  黃袍老人笑道:「那你算找對人了,當今之世,能勝過老夫之人,可算絕無僅有了。」他雖已是髮髯俱白,但因久年僻處深山,孤獨伶仃,仍然保有一些赤子之心。

  蕭翎一皺眉頭,沉思不言。

  黃袍老人道:「怎麼?你可是有些不信任老夫的話麼?」

  蕭翎道:「你自稱武功高強,世無敵手……」

  黃袍老人接道:「誰說我無敵手,只不過不多罷了。」

  蕭翎道:「那是有人勝過你了?」

  黃袍老人道:「不對,不對,至多是打一個平分秋色。」

  蕭翎道:「你比北天尊者如何?」

  黃袍老人不由呆了一呆,接道:「那老魔頭的武功高強,盛名久著……」

  蕭翎無限失望的說道:「那你是打他不過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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