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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九


  十二個白衣女子愣了愣,又舉起手中的弦管吹彈起來。無名氏皺皺眉頭,道:「看來,諸位姑娘很喜歡吹彈這些弦管樂器了。」

  十二個白衣女子不再理會無名氏,仍然繼續吹彈手中的樂器。無名氏冷笑一聲,突然向前行進兩步,右手一探,向左首一個手執琵琶的少女抓去。那白衣少女,好像根本沒有看到無名氏伸過來的右掌,被無名氏一把扣住右手的腕穴。白衣少女啊一聲,手中的琵琶,跌落地上。無名氏完全沒有料到,這白衣少女竟然沒有反抗,輕輕易易被抓住了脈穴。白衣少女似乎十分痛苦,皺起眉頭,道:「這位大爺,你快要捏斷我的腕骨了。」

  無名氏尷尬一笑,放開了右手,道:「姑娘不會武功麼?」

  白衣女一欠身,道:「小女子只會彈琵琶。」

  無名氏道:「哦!」

  一時間,竟然想不出適當的措詞回答。白衣女子活動了一下被扣手腕,伸手撿起了地上的琵琶,又開始彈了起來。

  無名氏輕輕咳了一聲,道:「公子,我看咱們不用理會這些排場了,直接走進去吧!」

  俞秀凡點點頭道:「好!衝進去!」

  無名氏手握刀柄,大步向前行去。這真是一個很尷尬的場面,十二個白衣美女樂手,吹奏得十分熱鬧,但受歡迎的人卻是神情嚴肅,對那些悅耳動人的樂聲,充耳不聞。十二個白衣女子,沒有阻攔無名氏、俞秀凡等,只管不停的吹奏手中弦管。弦管配合,發出悠揚的樂聲,但卻無法製造出歡愉的氣氛。無名氏當先帶路,穿過了十二個白衣女分列的樂隊,行近了城門,就是這一道城牆阻隔,城裡城外,完全是兩種大不相同的世界。城裡面酒館羅列,商店林立,人來人往,接踵摩肩。所有的人,都穿著鮮明的衣服,酒肉香氣,撲鼻而來,動人食欲。每個人的臉,都帶著歡愉的笑意,看起來充滿著一股祥和之氣。這些人有男有女,也有著八九歲的孩子,目光都投注在三人的身上,不住點頭微笑。行過了半條街,人人如此。無名氏突然間有著一種慚愧的感覺,握在刀柄的右手,不覺間放了下來,這是一個充滿著歡樂的小城,人人容光煥發,衣著鮮艷。不論是男女、兒童,沒有一個人帶有愁苦。

  無名氏回頭對俞秀凡道:「公子,這地方真奇怪。」

  俞秀凡道:「嗯!人人都帶著笑容,似是很快樂。」

  無名氏道:「奇怪的是,這些人的笑容,都不是勉強裝出來的,他們的快樂,似乎是發自內心。」

  俞秀凡道:「改變山川形勢,工程雖然浩大,但還不算難事,但如造化城主,能夠控制到一個人的喜、怒、哀、樂,那真是一件震驚人心的事了。」

  談話之間,已行到十字街。一座高大的酒樓,聳立街口,迎風飄動的酒招,寫著「天下美酒一家收,四海佳肴出本樓。」

  一塊金字大橫匾,寫的是:「人間第一樓。」

  無名氏冷笑一聲道:「好大的口氣。」

  只見兩個身著白衣的堂倌,快步行了出來,欠身笑道:「三位,請裡面坐,本樓有京都御廚,江南名師,天下口味,都可在本樓嘗到。」

  另一個白衣堂倌接道:「世間佳釀,南北美酒,只要能叫出名字,本樓中無不具備,三位請入樓品嘗一下,就知小的所言不虛。」

  俞秀凡目光轉動,四顧了一眼,發覺除了自己一行通過的西大街外,還有東、南、北三條大街。每條大街上,都有很多人,看上去都夠熱鬧。最奇怪的是北大街家家商店門口,結綵、掛燈,似是每一家都在辦喜事似的,想到入夜後一街燈火,彩綢飄動,那份熱鬧,不言可喻了。無名氏低聲道:「公子,咱們要不要見識一下這座人間第一樓?」

  俞秀凡道:「進去瞧瞧吧!」

  兩個堂倌帶路,引導三人行入店中,果然是「座上客常滿,樽中酒不空」,數十張木桌上,坐滿了酒客。不論這地方如何繁榮,但在俞秀凡等三人的心中,都有著故意安排的感覺,抹不掉人間地獄中那悲慘的形象。白衣堂倌帶三人,直行上二樓,才找到一張空桌子,欠欠身,笑道:「小號生意太好,雖然已快過吃飯時刻,但酒客還不停地擁上,委屈三位,先坐一刻,如是不滿這個座位,小的當盡快替三位換過。」

  俞秀凡淡淡一笑,道:「貴號的生意,天天這樣好麼?」

  店伙計道:「是的,日日滿座,很少虛席。」

  無名氏道:「那真是財源廣進,貴號賺了不少銀子吧。」

  店伙計道:「敝號的利很薄,用料道地,雖然每日滿堂,但賺頭不大。」

  俞秀凡突然冷笑一聲,道:「只怕,這些人,都是故意找來給在下等看的吧!」

  店伙計道:「給你們看的,為什麼呢?」

  他的神情一片茫然,任何人都無法對他的話生出懷疑。俞秀凡也有些茫然了,暗道:「難道,這座繁榮城中人,別是一番境界,這裡的人,當真都日日生活在這等錦衣、玉食的繁華之中?」

  但聞店伙計說道:「本樓中酒菜,包括了南北口味,但不知三位要吃什麼?」

  俞秀凡道:「隨便來一點吧!」

  無名氏道:「要貴樓中最好的菜。」

  店伙計道:「本樓中所有的酒菜,每一道都精美得很,不過,三位如若想嚐嚐本樓中的南北佳味,小的倒可以提供三位一點意見。」

  無名氏道:「什麼意見?」

  店伙計道:「本樓有一桌名菜,叫作十全富貴,這桌菜中,包括了南、北口味,全國所有的名菜,真是魚與熊掌兼俱,山珍和海味並列,三位嘗過之後,就知小的所言不虛了。」

  無名氏道:「好!就給咱們來一個十全富貴。」

  店伙計一欠身,道:「小的這就去叫他們準備。」

  無名氏冷冷說道:「伙計,告訴大師父一聲,別在酒菜裡面下毒。」

  店伙計道:「客官說笑了。」

  片刻工夫,酒菜擺了上來。每一次都是兩道菜,一齊上來,一道是北方手藝,一道是南廚名菜。也許是無名氏一句話,發生了作用,上菜的伙計,每人都帶了一把筷子,放下了菜盤之後,自己先挾了一塊嘗嘗。無名氏果然是一個很小心的人,試菜的伙計,吃下第一口菜後,不能馬上離開,直到無名氏確定他們沒有中毒之後,才放他們離去。因此,這席酒吃的很慢,足足有兩個時辰之久,才算把一席酒菜飲用完畢。本來,俞秀凡等都可以早些停箸,但這些菜燒得太好了,每一道菜,都有著特殊色香,入口之後,別有風味。直到全席吃完,無名氏才放下筷子道:「兄弟足跡,遍及大江南北,論吃一道,自信頗有見識,但我卻從未吃到過這樣好的名菜,人間第一樓,單以菜肴美味而論,倒也不算誇大。」

  一向不愛講話的石生山竟也忍不住,說道:「單是這等可口美味,就可以使很多人,心甘效死,不作別想了。」

  俞秀凡道:「的確好吃,但如因為了幾口好菜,就能使一個人甘心為虎作倀,那人也未免太過輕賤自己了。」

  無名氏道:「公子在江湖上走動的時日不久,不知江湖中千奇百怪,什麼樣的人物都有。有人愛利,有人愛名,有人喜色,有人愛吃。一道美味,可以使他們終日裡念念難忘。」

  俞秀凡暗暗嘆息一聲,忖道:江湖代代有高人名家,但能夠使後人景慕不忘的,卻難有幾個,這大概不是他們識見不足,就是有某種癖好之故了。他心中感慨萬端,深深覺著,一個人如想立下千秋大業,為後世楷模,不偏不倚,識見遠大,於大是大非間有所遵循,那就不是單純武功一道能夠做到了;必須文武兼具,才能當全才之稱。忽然間,想到了自己。艾九靈行蹤遍天下,識見是何等廣博,為什麼竟然會選擇自己這樣一個貧寒出身,全無武功基礎的人,不惜大費手腳,乞求他人,把自己造就成這樣一位出奇的人物。

  以艾九靈在武林中的聲望,他儘可由武林各大世家門戶中,選一個出類拔萃的人承繼他的衣缽,以他聲望之隆,武功之高,自非難事。為什麼,他竟選擇了我?是不是因為我救了他,因為他,我受了很多的痛苦。但酬恩的方法很多,似是用不著如此大費周折。他借重佛門傳薪之術,授我功力;借重花無果絕世醫道,助長了我的成就;把他畢生窮研苦思的絕技,簡化為十掌、三拿,全不藏私的傳授於我;又為我找到了一位畢生苦思拔劍手法的名家,傳授了我的劍法。那千敗老人,由千次失敗中,修正了拔劍的手法,實已超越了一般劍法之上,拔劍一擊中,已非一般劍法所能封擋。這些人自非他在一時間所能找到,這根本是一個很精密的計劃。艾九靈僕僕風塵走遍天下,其用心——就是在尋找能承受這個計劃的人。但他選中了我!一念及此,心中凜然頓生出一種警惕,只覺肩負沉重,有不得一步差錯之感。

  無名氏、石生山,冷眼旁觀,發覺那俞秀凡神情嚴肅,似正在思索一件重大之事,不敢驚動,暗中招呼,嚴作戒備。但見俞秀凡神精數番變化之後,突然長長吁一口氣。無名氏輕輕咳了一聲,道:「公子,你在想什麼?想的那樣入神,想的這樣長久!」

  這時已到了掌燈的時分。不知何時,第一樓上,已經點起了燈火,而且樓上顯得十分清靜。敢情,樓上已經沒有了客人。但整座二樓,燈燭輝煌,點了十二盞垂蘇宮燈。兩個身穿白衣的店伙計,恭恭敬敬的站在木桌前面,一語不發。俞秀凡打量過四周景物,深深一笑,道:「我在想一個人。」

  言未盡意,話題突然一轉,接道:「現在什麼時刻了?」

  無名氏道:「晚飯已過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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