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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五


  ▼第十一回 玉簫仙子

  當夢寰掙扎著再起來時,突然覺得身上已發起高燒,頭疼欲裂,勉強走了幾丈路,不自主又坐下來。

  他試行運氣,可是四肢關節要穴,都已不能由心主宰,丹田真氣,上達至胸,即留滯不動,連連試行數次,都是徒勞無功。這時,他意識自己真的病了,而且這病來得異常凶猛。心念一動,真氣隨散,頓覺全身一陣寒意由毛孔中透發出來,連坐著都覺得費力,他不得不向病魔服輸了,緩緩地仰臥地上。

  這時,他神智還很清楚,看著天上浮動的白雲,四周山峰上的積雪,蒼翠的巨松,盛開的野花,幽谷是這樣寂靜,世界是這樣美麗,但他已失去了生命的信心,別說身處敵人勢力範圍之下,隨時有被敵人殺死的可能;就是敵人搜尋不到這條山谷中,像這樣人跡罕到的地方,一個病人,除了坐以待斃之外,還有什麼辦法可想,何況,還有虎、豹之類的猛獸,經常出沒,即是一隻餓狼,楊夢寰也沒有抵禦的能力了。

  突然間,一陣刺耳的鳥鳴,劃破了山谷的沉寂,夢寰猛地醒來,隨眼望去,只見一隻奇大的怪鳥,低掠飛過。怪鳥形狀如鷹,但比鷹要大上十倍,兩翼開張,足有七八尺大小。

  夢寰心中驀然一動,暗道:怪鳥這樣碩大威猛,形像非鵬非鸞,可能就是霞琳西來時所乘大覺寺中養的怪鳥了。

  夢寰追隨一陽子學藝十二年,不但盡得崑崙派中武學,而且還讀了一肚子書,不過他讀的書不盡是五經四書之類,而包括了儒、釋、道等樣樣都有,他雖然沒有見過那種碩大的怪鳥,但略一沉思,就想到那可能是屬於鵬類的一種猛禽。

  正當心念轉動當兒,那怪鳥突然又折反身來,急掠而過,去勢較來勢尤覺快速。

  這怪鳥突然折反回飛,又觸動楊夢寰一個意念,暗忖道:這大鵬要是大覺寺和尚養的,用牠們搜尋敵蹤,倒是不錯,心念及此,忽又憶起昨夜力鬥群僧時,那自稱伏虎羅漢元覺說的幾句話來,他說:「料你們也逃不出祁連山中。」如果他們利用這大鵬追尋敵蹤,那當真是難以逃避。掙扎欲起,立覺全身痛楚難當,心頭一涼,又頹然躺下,長長嘆息一聲,索性閉上眼睛,靜以待變。

  太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,他吃力地取下背上長劍,使自己躺得更舒服些,他已不再去用心思索,只是靜靜地等待著死亡,不管是被敵人殺死,或是讓虎、豹吃掉,病魔剝奪了他抵抗的能力和生命的希望,他安靜得沒有一點畏懼,同時不願再去回憶,只是領受那唯一能給他溫暖的陽光,不大功夫,又自沉沉睡去。

  不知道過了有多少時間,突然一聲沉喝,把他由酣夢中驚醒過來,睜眼看去,三個身著黃袍的和尚,併肩站在距他五尺左右的地方,中間那黃袍僧人,正是伏虎羅漢元覺。

  元覺臉上掛著一份冷冷的笑意,看夢寰睜開眼睛後,才傲然問道:「進了祁連山青雲巖百里以內的人,從沒有一個能活著出去。你躺在地上幹什麼?快起來,我們再鬥三百回合,看你能不能闖得過去。」

  夢寰淡淡一笑,道:「我病勢沉重,那還有力氣和你們動手,殺割活捉,我都認命,你們請動手吧!」說罷,又閉上眼睛,靜靜地躺著,神情十分安詳,毫無恐懼之感。

  元覺冷笑一聲,銅鈸護面,慢慢地移近夢寰,看他臉上紅暈似火,卻似有病一般,蹲下身子,左手摸摸夢寰額角,確是高燒燙手,知他所言非假,沉吟一陣笑道:「我們要殺一個有病的人,自然是舉手之勞,不過你這樣死了也不會甘心,再說你昨夜作為,還不失英雄本色,現在我們破例的把你送到大覺寺去,交給掌門方丈發落,生死那要看你的造化了!」

  夢寰睜開眼睛笑道:「生死的事,算不了什麼,我楊夢寰還不會放在心上──」

  一語未畢,驟聞一個甜脆的女人聲音接道:「生死是人間大事,你這人真奇怪,怎麼竟不放在心上!」

  三個和尚同時吃了一驚,轉身望去,不知何時,幾人身後已多了一個黑衣婦人。

  這女人裝束詭異,臉上也蒙著一片黑紗,長垂數尺,全身除了兩隻白嫩的手外,再也看不到一點其他顏色,但身材卻異常玲瓏嬌小,右手橫握著一枝玉簫,站在太陽光下,真似一個黑色魔影,山風吹得她黑衣和蒙面紗飄動著,愈使人望而生恐怖之感。

  元覺疾退三步,左手摸出鐵筆,喝道:「你是什麼人?快說,再要裝模作樣地嚇人,當心我們要動手了!」

  黑衣婦人揚了揚手中玉簫,由那長垂數尺的蒙面黑紗中,發出來一陣甜脆動人的嬌笑,道:「你們三個掃地捧香的和尚,也配問我的姓名嗎?識相的趕緊給我滾回去,我看在幾個老和尚的面上,饒你們這一次──」說到這裡,聲音突然由緩和變成嚴厲,繼續說道:「如果你們再多說一句廢話,當心我要你們由羅漢變成怨鬼。」

  這女人幾句話口氣好大,元覺和另外二僧,一時間倒被她唬個暈頭轉向,過了半晌,元覺才問道:「這麼說,姑娘是本寺方丈、監寺們的熟人了,請姑娘隨便列舉一位法號職掌,也讓我們回寺去有個交代。」

  黑衣婦人似已不耐,身子一晃,曲膝跨足,陡然間已欺到三個和尚身側,玉簫左掃右打,眨眼間,攻了三僧每人一招。

  這三招快速絕倫,三個和尚雖然早都有了準備,仍被迫得向後退避了六七尺遠,那黑衣婦人出手如電,一招攻勢中似有幾個變化,若打若點,似劈似掃,使人有一種封架全難的感覺。

  三個和尚各試一招,已然覺出對方招術奇幻難測,不覺全都一怔,元覺心中一動,突然想起一個人來,立時問道:「看姑娘這身裝束,芳駕可是玉簫仙子嗎?」

  黑衣婦人笑道:「不錯,你們三個如果知道厲害,那就趕快回去,只要你們提起我來,想幾個老和尚還不至於罵你們沒用。」

  元覺一聽,來人果是玉簫仙子,心裡登時冒上來一股寒意,這個神龍般隱現無常的女魔頭,三年前已到過青雲巖大覺寺一次,為硬討一粒雪參果,和大覺寺的和尚們動上了手。她單人匹馬憑手中一隻玉簫,把大覺寺擾了個天翻地覆,當時大覺寺三個長老,正在閉關期間,八個一代弟子,三個行腳未歸,一個被逐出門牆(即一明禪師),四個一代弟子,和二代遠字排名的弟子,大都出手,但仍被她取了一粒雪參果衝出了群僧圍截,因此玉簫仙子的名頭,在大覺寺中已非陌生。當時元覺本不在寺中,但他歸寺後,卻聽得同門中談起過那次驚險激烈的拼搏。因此,元覺一看黑衣婦那身奇異的裝束,頗似同門口中所說,三年前大鬧青雲巖的玉簫仙子,隨口一問,果然不錯。

  這玉簫仙子三年前大鬧青雲巖時,力鬥一代弟子四人尚佔上風,元覺和另外兩僧,自知非其敵手,但又不願就此退走,略一猶豫,玉簫仙子已是不耐,嬌叱一聲,縱身而上,玉簫左掃右打,瞬息間連攻十幾招。

  這十幾招,招招奇幻莫測,三僧一齊出手,鈸封筆架,仍鬧得手忙腳亂,退避八九尺遠,才算讓了開去。

  元覺等接架了玉簫仙子這一陣快攻後,強弱之勢,已極明顯,三個和尚心裡都很明白,再不見機撤走,想生還相當渺茫,一語不發,轉頭就跑。

  玉簫仙子望著三個和尚狼狽去遠,格格大笑起來,聲音雖很嬌脆,只是發自那長垂蒙面黑紗之中,卻使人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。躺在一側的楊夢寰,心裡不自覺生出一種寒意,暗自忖道:這女人趕跑了三個和尚,卻不知如何來收拾我這病人,看來今番是凶多吉少了。

  直待那三僧身形消失之後,玉簫仙子才轉過身子緩緩走到夢寰身邊,問道:「你是那裡來的?為什麼會和大覺寺的和尚結了梁子?」聲音甚是柔和,似乎毫無惡意。

  夢寰隔著那蒙面黑紗望去,隱隱見對方櫻脣微啟,臉上似乎帶著笑意,膽氣一壯,答道:「晚輩楊夢寰,是崑崙派門下的弟子,為追尋一位朋友,深入祁連山來,遇上大覺寺和尚,一言不合,動手結敵,剛纔他們追我至此,幸得老前輩仗義出手,救我一命。」

  玉簫仙子冷笑一聲,道:「什麼老前輩不老前輩的,叫得難聽至極。」說著話,人卻蹲在地上,伸手摸摸夢寰額角,只覺滾熱燙手,隨又接著問道:「你好像病得不輕?」

  夢寰苦笑一下,答道:「昨晚我和剛纔那幾個和尚打了半夜,睏倦難支,露宿半宵,不小心受了涼啦。」

  玉簫仙子站起身子笑道:「那你現在是想死還是想活?」夢寰心中暗想:我死在此地,原不要緊,只是霞琳安危未知?既然生存有望,何苦硬要自絕生機。當下便答道:「想死如何,想活又如何,先請賜示,也好待晚輩斟酌斟酌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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