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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四


  这时,朱若兰已回忆起不少儿时情景,对自己身世,又了然许多,当下摇摇头,道:“兰黛公主早已不在人间了。我现在叫朱若兰,你就叫我兰姊姊吧──”

  一语未完,突为赵海萍一阵急促的咳嗽之声打断,他一面潜运功力,抵拒内伤,一面抢先说道:“我看了这幕惨剧之后,心中突生强烈的求生之念。只有我活着,才能把翠蝶救出深宫,当下凝神运功,依照《归元秘笈》疗伤篇上所载的“导气归元”之法,运气自疗,行功一周,伤势大好,睁眼一看,只见满窗日光。原来这一阵疗伤行功,竟耗去三四个时辰,幸得未被人发现行踪,否则就是有十条命也保不住──”

  朱若兰接道:“师父运功把凝滞在脉穴中真气导入丹田之后,就登楼去看翠姨的伤势,对吗?”

  赵海萍道:“不错,我暗中运功伸臂舒腿,觉出左臂右腿麻木己消,全身经脉虽然还未能畅通,但已好了大半,因心中惦念翠蝶伤势,忘却身置禁宫,径自上楼去看她,那时公主和先皇武宗都在房中,我只得先隐藏在她房中的横梁上──”

  朱若兰道:“是啦,父皇走后,你就由那横梁上跃落下来,几乎把我吓晕过去。”

  赵海萍道:“不是吓晕,是我由横梁上跃落之时,点了你的晕穴,因为我那时须发掩面,衣着破损,别说公主看了会害怕叫喊,就是翠蝶也是被吓得叫出了声!我心头一急,只得也点了她麻穴,然后才给她解说我是何人。”

  朱若兰轻声叹道:“师父以后还是叫我兰儿吧!那公主二字,实在有些刺耳!”

  赵海萍微微一笑,接道:“翠蝶对我,旧情仍炽,顾不得本身伤势,要我立刻带她离宫。老奴虽然狂妄,但也不敢把公主一齐带出皇宫,但翠蝶却要我把公主一并带走。她说你身份虽然尊贵,但生母早已死去,很小就由她带养。先皇宠信奸阉刘谨,只知游乐,不理朝政,更无暇管及后宫之事,留下你,不但无人看顾,而且在嫔妃争宠之下,你还有被害的可能──”

  朱若兰道:“翠姨说得不错,住在深宫之中有什么好?──”

  赵海萍不禁淡然一笑,接道:“我在那深宫之中住了三天,把自己伤势养好,又把翠蝶的鞭伤疗治得大部复元,第四夜中,我带她离了深宫,连夜乘鹤南归,回到这白云峡中,公主也在那夜和我一起离宫南下──”

  话到此处,突然一顿,仰脸望着天上一轮皓月,泪水缓缓而出,面上神情,若悲若喜──

  朱若兰心知他浸沉在往事的回忆之中,也不去惊扰他。但那身披蓝纱的白衣少女,却追着问道:“以后的事呢?”

  青袍老人如梦初醒般,啊了一声,接道:“翠蝶到了这地方后,生活的确十分快乐,她每天忙着浇花剪草,做饭洗衣,我怕她生活寂寞,替她捉了很多小鸟、小鹿、小白兔,给她解闷玩──”

  在一个月明之夜,我和翠蝶带着兰黛公主,在耸云岩顶赏月。记得那晚上的月光,和今夜月色一般的美丽,可是前尘如梦,已不堪回首往事,二十年山河依旧,但人事沧桑,同样月夜,心情却是大不相同。

  那身披蓝纱的少女,忽然一颦秀眉,问道:“爹和娘既然这等要好,我娘为什么会离你而去呢?”

  赵海萍黯然接道:“这要怪爹爹太笨,不解你娘的心事──唉!都是《归元秘笈》害人,致使你娘一怒,绝我而去。”

  朱若兰道:“我似乎还记得翠姨离开白云峡时,满脸泪痕而去,我只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伤心往事,出洞散心,那知她竟一去不返了!”

  赵海萍接道:“那夜赏月绝峰之上,她本来玩得非常快乐,可是回到石洞之后,忽然颦眉不乐起来。经我相问之下,她才告诉我说,她想起了留在禁宫的一支玉琵琶,没有随身带来,那是她心爱之物,说过之后,忽又展眉笑道:‘她虽爱那琵琶,但却不及爱我的千分之一,能和我住在这等风景幽美之处,过上一辈子,不论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了。’

  “我听过之后,当夜就悄然离山北上,重返禁宫,找着那玉琵琶,顺手牵羊,又把一架精致的玉琴也带了回来。我想把玉琵琶带回白云峡后,定能使翠蝶大大高兴一下,那知她见我归来,不但毫无欢乐之情,反而把我责斥一番,说我不应重到禁宫冒险,害她四五个昼夜,都未能合眼。当时我心中十分懊悔,心想:女人心事,当真是难以捉摸,我辛辛苦苦去把她心爱之物取来,反使她大不欢愉──现在想来,这等真诚的情爱,是何等的感人,何等的高洁──只是那时候,我体会不到罢了!”

  身披蓝纱少女,见他又停下不说,忍不住又问道:“以后呢?难道我娘就为这件事,离开了白云峡吗?”

  赵海萍迟疑半晌,才接道:“以后,她对我更是体贴入微,闲暇之时,常常弹着琵琶给我唱歌,在一个大风雨夜里,她忽然跑到了我住的石室,说她心中害怕雷雨,要和我住在一起,那晚上──我们就成了亲。事后,我发觉《归元秘笈》上几种深奥的武功,都因失了童身,无法再练,心中忽对翠蝶生了厌恶之感,任凭她百般温柔体贴,都无法使我心回意转,反而更加重我厌恶之心。唉!那时我完全陷入练武的狂热之中,一气之下,就从洞外搬了一块大石头,把我住的石室入口挡了起来,翠蝶几次给我在外面苦求,我都置之不理,她又无力推开那挡在入口的巨石,只有在外面哭求我,就这样一连数月,我一直未和她讲一句话,看她一眼,最后一次求我之时,告诉我她已经怀了身孕,但我仍然执迷不悟,不肯推开那挡在入口的巨石,现在想来,无怪她恨我入骨了!”

  朱若兰、沈霞琳都听得满脸泪痕,那身披蓝纱少女,更是哭得泪人一般──

  只听赵海萍继续说道:“有一天我出洞习练掌法,临行之际,忘记把那巨石放好,翠蝶就趁机会溜到我住的石室,把三卷《归元秘笈》一齐带走,待我返洞之时,她已不在,单留下兰黛公主一人,在洞中啼哭,灵鹤玄玉,也同时失踪。当时我还想她是乘鹤散心,过一阵自然回来,那知等了一夜,仍不见她归来,我才开始感到焦虑起来,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情。兰黛公主又每天哭闹着要找翠姨,更使我心情不安!三日后,玄玉自返石洞,翠蝶行踪,却石沉大海一般。从那时开始,我才逐渐由爱武的狂热中觉醒,慢慢地思念翠蝶起来,《归元秘笈》反而不放在我的心上了。这种思念之情,随着时光,与日俱增,我开始悔恨过去对翠蝶的残酷,每日带着公主,骑鹤绕飞深山之中,寻找翠蝶下落,一连半年之久,仍然找不出一点眉目。我也被那日渐加深的悔恨相思,折磨得毫无生趣,但想到公主乃金枝玉叶之体,无端的被我带到这白云峡中受苦,我如死了,谁来照料她,只得稍抑悲苦,开始传授公主武功。我原想候公主年龄稍长,武功可以自卫,再把她身世来历告诉她,让她重返皇宫,然后,我当尽一生岁月,天涯海角追寻翠蝶,直到找到她为止。那知公主天赋奇才,聪明绝伦,一经指点,立时就会,这一来,激起我惜爱之心,随把所学武功,倾囊相授,又替她易名朱若兰,别号小黛,暗合她兰黛公主的尊贵身份──”

  说到此,倏然停口长叹一声,把目光转投朱若兰脸上,接道:“如非激起我对你惜爱之心,只怕我也难活到今日了!”

  朱若兰道:“恨我当时年龄太小,什么事都不知道,要是我当时大了几岁,劝劝翠姨,她也不会走了!”

  赵海萍道:“唉!我那个样子对待她,难怪她要伤心欲绝,不顾纤纤弱躯,身怀六甲,拂袖远走,这实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憾事!”

  但听那身披蓝纱少女哭道:“勿怪我娘会这样恨你,要我──”忽然想起那是她生身之父,下面的话再难开口,呜呜咽咽哭起来。

  赵海萍长叹一声道:“孩子!不要哭啦!爹爹为此痛悔了半生岁月,现在好了,兰黛公主已得我全部武学,又亲眼看到我可爱的女儿,人世间恩怨已了,我可以安心去找你娘了。我要把她移葬在世间最美丽的地方,然后陪着她,渡过我残余的岁月,我昔年怎么折磨她。现在我就怎样折磨自己。我听过她那凄怨悲泣的苦求之声,现在我跪在她灵墓之前,用同样的声音去向她忏悔──”

  朱若兰接道:“以师父武功,再加上灵鹤玄玉的飞行力量,纵然历尽天涯海角,也应把翠姨寻回才对。”

  赵海萍苦笑一下,道:“我要不是寻到她,也不会害她走火入魔了──”话未完,两行热泪已泉涌而出。沉忖一阵,说出了一番经过。

  原来,自孝宗把翠蝶赐给赵海萍后,两人相处年余,但始终保持着清白之身。赵海萍因狂爱武功,不愿破去童身,翠蝶虽然深爱情郎,但对于床笫之事,又羞于开口。赵海萍得到“藏真图”,偷离大内,远到浙东寻找《归元秘笈》,一去十年,翠蝶虽然思念情郎,但一个女流之辈,又深居在后宫之中,除了日夜祈祝情郎平安之外,又有什么法子可想──

  后来,孝宗驾崩,武宗正德即位,这位明室中最风流的皇帝,即位后,终日迷于酒色。奸阉刘谨投其所好,征歌选色,修筑豹房,以供武宗逸乐,把这位皇帝摆布得终日糊胡涂涂,一日不见刘谨,就觉得闷闷不乐。

  翠蝶容色,本极艳美,虽因思念情郎,不喜修饰。争艳于后宫粉白黛绿之中,但那素衣淡裳,却无法掩遮她国色天香,再加数年相思愁虑,人更显得清秀,在后宫无数佳丽之中,另有一种风韵──

  但她每日幽居在御花园中一角阁楼,很少外出游走,那座阁楼,本是昔年孝宗把她赐侍赵海萍后,特别赠给他们的住处。因为那时赵海萍是孝宗最信任的侍卫,是以,特示恩宠,把御花园中一座阁楼,指作他和翠蝶的居住之处。以后赵海萍偷离皇宫,孝宗虽然大为震怒,降旨刑部,行文天下缉查归案,幸未罪及翠蝶,其实他日理万机,早把翠蝶忘去。

  以后孝宗驾崩,太子厚照即位,是为武宗,易年号正德。这位明朝世系十六代中最为风流的皇帝,即位后就被太监刘谨、马永成、谷大用、魏彬、张永、邱聚、高凤、罗祥八党(后又号八虎),逢迎蛊惑,淫伤圣心,击球走马,放鹰逐犬,整日沉迷酒色。刘谨更怂恿武宗,修筑豹房,广选狡童歌女,日夜纵乐,罔顾朝政,后宫粉黛只要稍具姿色,被武宗看到,必然召幸豹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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