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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


  ▼第九回 金环二郎

  杨梦寰心知这须发虬结的老和尚,过去必是一位空门高人,潜修深山,如非是参悟了佛门秘奥,定有着难言隐衷,心念及此,油生敬仰,深深一揖,才如示坐下。

  老和尚看梦寰拘谨多礼,一派温文,心中亦甚喜爱,大笑着问道:“小施主驾临荒山,当非无因而来,有什么事直讲无妨。”

  梦寰略一沉吟,随把霞琳被掠,又被截劫的事很详尽地说了一遍,只把陶玉辣手刑讯那和尚口供一段隐了起来。

  一明禅师听完了梦寰的话,全身微微发起抖来,半晌才长长一声叹息,道:“出家人造此冤孽,实在愧对我佛,不过这件事关系太大,贫僧如推腹直告,那截劫令师妹的两个和尚来历,小施主必然要冒奇险去追寻令师妹的下落,纵然小施主身怀绝学,恐怕也有去无回。”

  老和尚话未完,梦寰已接口道:“但请老禅师指示一条明路,晚辈就感戴不尽,涉险历难,非所计较。”

  老和尚闭上眼,不再答梦寰问话,灯光照着他颤动的双手,和那波动的灰色僧衣,嘴唇微微启开,显示他内心正感受到极大的激荡。

  足足过了有一刻工夫,一明禅师突然睁开两只环眼,眼睛里含蕴了两眶晶莹的泪水,右手缓缓提起垂在地上的僧衣,梦寰随眼望去,只见一明禅师两条腿自膝以下,已全被截去,不觉心头一震,问道:“老禅师的腿──”

  老和尚松开提起的僧衣,放声一阵大笑,道:“小施主自信比我的功力如何?”

  梦寰道:“老禅师掌力雄浑,功力较晚辈深厚多了。”

  一明点点头,道:“小施主虽已得高人传授绝学,但功力火候,还嫌不够,如欲往救令师妹,那无疑飞蛾投火。但我已败在小施主的手中,依武林规矩来说──”说到这里停住,突然双手合十,仰脸祈祷,道:“我佛慈悲,恕弟子泄露师门隐密之罪吧!”说着话,环眼中泪珠儿滚滚而下。

  梦寰坐在一边,看得心中大感不安,从一明禅师几句话中,他已听出一点端倪,劫截霞琳的和尚,必是和一明禅师同出一源。

  一明禅师祈祷完后,激动的神情,渐渐平复下来,叹道:“小施主所探询令师妹被掠去处,正是贫僧的出身师门。我因违寺中戒律,被截去双腿,逐出门墙,连我亲传的弟子,也同遭逐出。我们师徒历尽艰辛,才在大湖山修筑了这座青风寺,我因双腿已断;不愿再见生人,幸好寺后有这一座天然石洞,遂迁居此处。老僧未被逐出门墙之时,在寺中地位不低,难免有很多弟子暗中前来探视,因为寺中戒律严酷,凡是被逐出门墙的人,就不准门下弟子探看,一经发觉,立时处死,为避免株连无辜,我迁居这石洞之后,就立下了一个不合情理的规矩,凡是来见我的人,不问是谁,必先接我十招以上掌力,十年来有不少人进过这座石洞,但都吃我掌力逼退──”话到此处,老和尚突然一阵急喘,口角间涌出来两行鲜血,人也摇摇欲倒。

  梦寰心中大惊,赶忙双手扶住他,连声问道:“老禅师,你怎么样?”

  一明禅师喘息了一阵,苦笑道:“我在被逐出门墙之时,已被他们用透骨点穴法,点了我‘藏血’、‘复结’两穴。这两处穴道,一属肝胆脉,一属气血相交要害,如用普遍点穴手法,立可致人死地,但如救治得法,不难医好,但我所受,是我师门的独门点穴手法,除了寺中几个师叔、师兄,能够解得以外,天下武林同道,能解透骨点穴法的人,恐怕很难找出来了!”

  梦寰问道:“那么老禅师是不是能解得呢?”

  一明禅师摇头,笑道:“我虽然懂得一点诀窍,却是无法解开。”

  梦寰低头默然。一明禅师又喘息一阵,接道:“他们用透骨点穴手法,点了我‘藏血’、‘复结’双穴,留下我一条性命,但并非真的饶恕了我,只不过是多让我受十年活罪罢了,刚才我发掌拦击小施主时,用力过多,致引得伤穴发作。”

  梦寰黯然接道:“想不到晚辈无意之中,引发老禅师的伤势──”

  老和尚摇摇头,截住了梦寰的话道:“就是贫僧不和你动手,我也活不过六个月了,这十年来,我独处石洞,原想以本门内功心法,疗治伤穴,那知十年苦功,尽属白费,近月来自觉肝胆一脉,逐渐麻木,而且不断扩展,‘复结’穴气血交接之处,每日子午两时,疼如刀割。双穴伤势既发,已难久于人世。我在死前,能把师门恶迹,揭露出来,虽然对师门不忠,但总算替天地间留下了一份正义──”

  老和尚话未说完,一阵血翻气涌,连着吐出来四五口血,而且须发颤动,全身发抖,看神态模样,已知他极力在忍受痛苦。

  梦寰心中大慌,苦于无法下手替和尚解除痛苦,只有扶住一明禅师身子,黯然落泪。

  过了好一阵工夫,老和尚才镇静下来,接道:“我这潜养伤穴的事,连追随我的弟子也不知道,就是初见小施主时,我也不准备泄露师门隐密,后来又想到,我如不说出这件隐秘,不但令师妹无法救得,就是天下武林道上,也永不会知道那冰霜封锁的深山之中,一座庄严宏伟的寺院里,会住着一群身披袈裟,外貌仁和,其实两手血腥,无恶不作的空门弟子,老和尚死后亦愧对我佛慈悲了。”

  话到这里,突然双目闪动,神态肃穆起来,推开梦寰扶在身上的一只手,又道:“他们作恶的巢穴,僻处深山,人迹罕到。我那几位师叔、师兄的武功,已进入炉火纯青之境,登峰造极之候,天下能和他们颉颃的人,实在寥寥可数。再加上寺中有一株天地间仅有的奇物雪参果,功能起死回生,返老还童,服一粒,肋长功力不少,这株天地间灵气孕育而成的奇树,不幸生于其地,助长了他们凶焰──”

  梦寰听到这里,心头一震,忍不住插嘴接道:“老禅师所说的,可是那陇、青交界处,祁连山青云岩的大觉寺吗?”

  一明禅师奇道:“你怎会知道呢?”

  梦寰道:“晚辈听一位老前辈谈过那株雪参果,晚辈就随口而出,不想被我猜对了。”

  老和尚并不寻根究底,又接着说道:“不错,正是那祁连山青云岩上那座大觉寺,贫僧就是为劝阻我师叔及掌门方丈,稍敛恶行,而遭逐出门墙──”说至此处,老和尚已支持不住,又吐出一口血,晕了过去。

  梦寰急急扶起和尚,用推宫过穴手法,推拿他“藏血”、“复结”两穴,无如透骨点穴法,和一般点穴法大不相同,杨梦寰替一明禅师推拏了半晌,仍是毫无作用。

  过了足足一刻工夫,老和尚慢慢睁开了一双失神的环眼,微摇着头,道:“我已经不行了,小施主千万别涉险到大觉寺去!你就是一定要去,也要多请些高手同去,入洞时你化解我掌力的身法,似乎是一种极为繁杂的至高武功,移步出手,招招含蕴玄机,正好用来以弱敌强。我知道那不是你们昆仑派中所有的身法,小施主必是另从高人学来,传授你这身法的人,也许有望和我师叔、师兄们一相抗衡──”

  说到这里,已是上气不接下气,神情上痛苦万分,但他仍断断续续的说道:“──我几位师长──不但武功登峰造极,而且我三师叔灵空,更练成一种极歹毒的百毒掌──力,中人──必死──只有乾元指神功──可──破──”

  老和尚极困难的说出他最后一个破字,似乎是言犹未尽,但已再难续说下去,两眼一翻,口中鲜血泉水般涌出,全身抽动一阵,闭目逝去。

  杨梦寰目睹这出污泥而不染的高僧,死状奇惨,心头升起了一份愧咎,如果自己不来寻他求教,也许他还能多活一段时间。想着想着,凄然泪下,扶正他尸体,倒身拜了两拜,带着夺眶热泪,缓步出洞。

  杨梦寰满怀沉痛,出了石洞,陶玉正急得在洞外走来走去,回头见梦寰带着满脸泪痕出来,心中一惊,跃过去拉着梦寰一只手,问道:“你怎么了?”

  梦寰摇摇头,惨然道:“我没有什么,可是一明禅师死了。”

  金环二郎转了转俏目,笑道:“臭和尚死了你哭什么──”

  梦寰还未答话,站在旁边的灰衣僧人,突然接道:“你怎么满口胡言乱语,我不信就凭你那点功夫,能伤了我师父?”

  杨梦寰黯然叹道:“老禅师功力深厚,我岂是他敌手,是他自己伤穴发作而死。”

  灰衣僧人不再理会梦寰,一闪身跃入石洞,片刻工夫,手握一对金环而出,一语不发,两手齐扬,一对金环并出,猛向梦寰打出。

  这一下距离既近,发难又出意外,饶是梦寰应变够快,右肩也吃一只金环擦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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