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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


  刘得飞气得只是冷笑。唐金虎却又叹了口气说:“昨晚上我一夜也没有睡,我就为些事着急,我想如今只有两个办法,一个是你索性跟他们去拼,只可怕是不行,因为阎王笔罗岱,那本事一定得比你高,何况还有韩金刚、卢天雄,那许多人,万一你有点舛错,我也对不起你,第二个办法是我把这镖店关门,我带着你去给他们一一谢罪,我想这个办法还好……”说着,他就观察着刘得飞的脸色,只见刘得飞的脸真跟个紫茄子似的,尤其因为沾着许多泥土,凶恶得更象是泥塑的小鬼,两只眼睛皱在一起,跟铁链子似的,那双拳头紧握着,仿佛是松不开了,可是他的两只眼睛起始是瞪得很圆。都几乎冒出火来了,后来却渐渐地有点“泄劲”,只见他发呆,好像是想到别处去了,末了,他却哼了一声,说:“姓刘的不怕他们!给他们去谢罪,那是休想!可是我也不找他们去拼,我只在这里等着他们,看他们敢来不敢来!”

  唐金虎怕的就是这一手儿,那些人怎么不敢来呀?来了还不先把这镖店拆平了吗?他说是要领着刘得飞去向人谢罪,那是激将法,实在他是恨不得刘得飞立刻就找那些人去拼,拼赢了,镖店更得出名,发财,拼出祸来,那是刘得飞的事,他还可以说:刘得飞不过是他雇的,却没有想到刘得飞竟这样谨慎起来,倒象是听了谁的劝,把命看得很宝贵了,当下唐金虎就不禁抓耳挠腮,又说:“我还听了一个信儿,我不敢跟你说,你的师父,原来早就叫韩金刚给害死了!”

  刘得飞听了这话,脸色又涨得发紫,瞪着两只大眼发了半天的呆,紧接着汪然的流下了眼泪,唐金虎却微笑,说:“好侄子!你哭不算是英雄,如今就是,或者服软,给他们去下跪,也别再想你的师父了。或者就去跟他们拼!找他们去。别等着他们找到这里来。”

  刘得飞听到这里,当时就忿然的抄起了他的宝剑。可是,他似乎又想了一想,并没有将剑抽出鞘来。他把许多的眼泪似乎是硬瞪了回去,他坚忍的,什么话也不再说,就走出去了。唐金虎赶紧跟着看他,看他要是拿着宝剑出门口,那可就好了。没想到刘得飞没出门口,却走往他的那屋里去了。

  刘得飞回到屋里,胸中怒不可遏,最难忍的就是听说了他师父的死耗,这真使他的心痛、肠裂。但是细细的一想,觉着唐金虎的话不太靠得住,这倒不是别的原因,却是他坚信师父玉面哪叱彭二的武艺高超,别人绝不是他的对手,绝害不了他。不过却又想,师父走的时候可正在害病,而且韩金刚专以暗箭伤人,也说不定,师父是早已遭了他们的毒手了吧?心中将信将疑,想了半天,镖店里就开饭了,他到柜房里去吃饭,唐金虎陪着他,又说到了什么罗岱、吴宝等人之事,并说刚才听说他们确实由城外请了几位人来,只还不知是谁,倘若是镇京西佟老太岁,那可真得小心一点,那是几十年来北方头一位大侠,只是隐居多年了,想来他不会出头管这闲事,可是也说不定,因为韩金刚的神通广大。

  刘得飞听了,只是一句话也不说,他心里就在斟酌着办法。饭吃过了,他依然坐着发呆,可就渐渐地拿定了主意,觉着第一得赶快去打听打听,师父彭二,他老人家现在是生是死,如果还是安然无恙,那就与罗岱、吴宝、韩金刚,全都不相千,他们欺负我,我还是忍,因为我还得遵守着我答应过小芳的那句话,忍到最不能忍处我也得忍,可是如果证实我师父真是死在他们的手里了,那可不行!那我就不能再管小芳,我得豁出了性命跟他们拼。

  他这样想着,不由就捶胸跺脚,真和忽然得了疯病一样,把唐金虎都吓了一跳,但唐金虎的心里却很喜欢。刘得飞说:“吃了半天,连点酒也没有,这不行!”

  唐金虎赶紧说:“因为你平常不喝,所以我也从来不预备。这好办,你喝白的,咱立刻就叫人去打几斤,你要喝黄的,咱们就买一坛子来。”

  刘得飞摇头说:“不,我出去喝去!”

  唐金虎说:”对!这几日你也真应常常出去到酒楼坐坐,茶馆走走,要不然叫他们真觉着你是怕了。”

  刘得飞依然一句话也不回答,站起身来向外就走,唐金虎跟在后面还问说:“你带着零钱了没有?其实没零钱也不要紧,酒楼茶馆全都认识咱们,你说一声,他们就能够给记账……”

  又想叫人给他把宝剑拿来,可是刘得飞空着手就出去了,唐金虎又不放心,赶紧派了两个伙计,癞头三和老鼠小二,在后面跟着他。

  刘得飞才一走出镖店的门首,忽就见有两个人横着就走过来了,猛力向他身上就撞,这两个人的面目都很生,都长的极为结实,凶横,这同时的一撞,若换个别的人,当时准得爬倒,可是刘得飞竟立定了脚根,不但身子没歪,反把那两个人几乎给绊倒了,刘得飞立时明白了,这是成心来找麻烦的人,他不由得胸头的怒火直往上冒,那两个人立时就要由衣襟底下齐抽短刀,但是刘得飞赶紧躲开几步,就想过马路,可是南边早已有两个人在盘马等候,正当他过马路的时候,两匹马又直撞过来,刘得飞却急忙的跑过来了,没有撞着他,马上的二人,却泼口大骂:“笨蛋!软包!这样子也配充大镖头!”

  这种侮辱,使得刘得飞更加倍的冒火,当时就要扑上去,然而忽又有一种力量将他挡住了,这种力量,却是一种柔软的力量,立时他的心就发软了,想着:别!别!昨晚才答应的,今天就又打架,实在对不起小芳!一想起了昨晚,昨晚那庙旁的柳波月影,小芳的秀发明眸,又如现在他的眼前,那柔和的态度,那温婉的声音,又都如在身畔,象一片梦似的又把他迷住了,使他出神了,他虽然紧靠着铺户门前的高石阶走,可是他竟不知道怎样走了,他有点糊涂了,幸亏这时候那两匹马没有再撞来,不然他真连躲也不会躲了,他就赶紧定了定神,心里简直没有一点主意,后悔昨晚答应了小芳不跟人打架,又后悔不该走出镖店来,现在弄得进退两难,怎么办,难道气就这样的受了?或是真违背了在“恩姊”面前的诺言?

  这条街就是北京最热闹的前门大街,车马纷纷,人来人往,据刘得飞看来,仿佛都是罗岱,吴宝,韩金刚的那一伙,都是要来向他寻仇似的,他虽不怕,却觉着作难,旁边的铺子,每家都是六七层的石阶,都有写着一大串字的“冲天招牌”,都还有楼,尤其是茶馆,酒楼的楼是最高最大,里边也最热闹,刘得飞本来出镖店的时候,就想到酒楼,他倒不是为找人捣麻烦,而是还为打听他师父的事,现在他倒不敢进去了,因为想着光天化日的大街上还有人怔撞人,马也要怔撞人,可见罗岱,吴宝,韩金刚的人早已密密的布置好了,茶馆酒楼中还能够少了他们吗?进去,我不找他,他们一定也得来找我,万一我忍不住气,那岂不对不起小芳吗?因此,他倒真仿佛有点害怕了,正在趑趄不前,忽听身后就有人叫道:“你在这儿干什么啦?”

  他赶紧回身,却还是怔柯柯的,跟他说话的这人却笑着说:“你不认识我了吧?”

  他其实认识,这是他师父早先的把兄弟,卷毛狮子周大财,也是个保镖的,不过刚才曾听唐金虎说,他也帮助罗岱他们了,所以,现在刘得飞不禁的对他怀疑,周大财是一个矮胖子,连鬓胡子卷卷着,面貌倒很和善,又笑着说:“老侄呀!我正找你哩,得啦!快跟我到酒楼上坐一会去吧!我有一肚子的忠实良言,就要找着你跟你说一说!快点跟我进来!”

  旁边就是酒楼,字号是“一壶春”,楼下摆着酒缸,缸的上面铺着平板,就当作桌子,许多的酒客都在这儿喝吃,其中多一半见了卷毛狮子周大财,都站起来打招呼,但是见着了刘得飞,有的是诧异的变了形,有的是把眼瞪得像酒杯一般大,周大财略向那些人点点头,就带着刘得飞顺着楼梯直上了楼,楼上倒还座客稀少,尤其周大财带他进了雅座,更是一个人也没有,周大财就问他:“你吃过饭了没有?”

  刘得飞说:“我刚才吃完。”

  周大财说:“那么咱们就喝点酒罢,要紧的是借这个地方,咱们爷儿俩得谈一谈,我早就想找你谈谈,就因为你住在唐金虎那里,别看我们两人也是朋友。可是自从他仗着你发了财,他那个门口儿我就决不走!”

  气忿忿的,叫堂倌给拿酒,拿菜,他穿的是两件小褂,现在脱下一件来,一边脱,一边又说:“得飞!要说起咱们两人来,可比跟唐金虎近,我是你师父的生死弟兄,扳个大说,你师父没在这里,我就是你的师父!”

  刘得飞听了此话,不由得一阵悲戚,他就问说:“你可知道,我的师父,他老人家在哪里了吗?”

  周大财说:“我虽然不能够准知道他在哪里啦,我可有地方去打听他,因为我认识一个人,一问那个人,就能够知道你师父的下落。”

  刘得飞赶紧问说:“那个人是谁?”

  周大财却不回答这话,堂倌把酒和菜都摆上来,他就自斟自饮,自己拿着筷子吃,又说:“你永远不去找我吗!倒仿佛我是个外人,你就由着唐金虎耍你,他发财,你跟人结仇。”

  悄声说:“你知道你现已弄成什么样子了?有多少人现在都想要收拾你?”

  刘得飞忿忿的说:“这我不怕!”

  周大财赶紧又摆手笑着说:“你别都不怕呀?等你怕的时候可就晚了!那阎王笔大罗岱,和追魂枪吴宝,今天他们还邀请来了……”

  刘得飞却摆手说:“你别说这些人!这些人我不怕他们,可也决不跟他们打架,我关心的是我师父,没有一个时候,我不惦记着我的师父!”

  说到这里,他不禁落下来两行眼泪,周大财说:“你师父真算是收下了个好徒弟,亲生的儿子也难得象你这样的孝顺,可是,要想找你师父,那只有先去找一个人,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金三爷,绰号叫韩金刚!”

  刘得飞一听,不由当时脸就发红,同时又不禁气忿,说:“找他干吗?”

  周大财说:“他是你师父的好朋友,有几年,你师父花的钱,全仗着他供给,这大概你也知道?”

  刘得飞点头说:“我知道!可是他们不是好交情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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