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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六


  铁芳只当没听见,一直走出店门去站着。此时天已黄昏,街上的人马骆驼往来得很乱,背后店里各屋中的声音更杂,他从来没受过这种罪,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人,怎么上了沙漠鼠的当?成了这样了?但是细想起来,既然是想要单身孤掌去上祁连山,这可也就无可奈何!可是若叫春雪瓶知道她非得笑我,若是结果再得不到她母亲的下落,那就更可笑了。

  他站在门前,店掌柜也站在门前,他是在发呆,店掌柜是往门里拉买卖,但两人就谈起闲话来了。

  掌柜说:“我看你很面生,你是从哪儿来的呀?”

  铁芳就说:“从甘州来的。”

  店掌柜说:“看你不像是给妓院当伙计的呀?怎么跟沙老大在一块儿混呢?”

  铁芳说:“我本来不是,我跟沙老大不过有些旧交,这次我是……”

  店掌柜说:“你是到吴太爷那儿去,是不是?”

  铁芳点点头,店掌柜却吸了吸气。铁芳又说:“我听说钦差玉大人由迪化往东边来了,是从这里过去的吗?几时过去的?是前天还是昨天?跟着的官人多吗?”

  店掌柜就说:“你这个人不错,大概你是叫沙老大硬拉扯上的,我才对你说:那事干不得。玉钦差人家防范得严密,不但明虚有大队的官兵护送,暗中还有干练的差官随行,昨天我们这里就走过去一位少年官员,身带宝剑,骑着骏马,那一定是钦差大人暗中的保镖。”

  铁芳一惊,又听店掌柜说,“年轻轻地去拉骆驼也能吃饭,何必往他们的伙里去钻?他们,早晚得不到好果,凭吴元猛能动钦差?凭他们那些个人敢敌玉娇龙?不是拉耗子挡猫,自找死路吗?”

  正说着,从北边有三个人来了,前面走的是拱肩缩背的沙漠鼠,后面跟的是两条大汉。这里的店掌柜一看,先又暗暗拉了铁芳一下,然后就变为笑脸往前迎去,说:“薛爷袁爷,真是一请就到呀!

  我们听说沙老大要请客,就特别叫厨子作好菜,把我存了三年的老酒都拿出来了。”

  沙漠鼠更像是个仆人似的,过来赶紧拉着铁芳给引见,说:“这就是薛大爷袁二爷!”

  铁芳迎上一步,向二人抱拳,二人也都微微地拱手,模样也行不大清楚。这二人就进了店门,铁芳在后面跟进去,却看见他们身穿的大皮袄后襟都鼓起来,好像是带着尾巴,其实却是刀销。那二人大踏步往里走,沙漠鼠就赶紧跑到那屋前去开门,二人不等着让,就大笑着进屋,原来他们跟粉菊花都认识。铁芳也进了屋,藉着明亮的烛光细看这两人模样,就见都比恶鬼生得还狰狞。海螃蟹是铁青色的脸色,二条扫帚眉,眼睛虽笑着也显得凶恶;野马薛瑶却是高大的个子,年纪才不过三十上下,脸是又白又长,吊眼梢、细眉毛,简直是个无常吊客。

  粉菊花过去接了这两人脱去的皮袄,一件是狐皮的,一件是黑羊皮的,都堆在坑上。然而她却显着不大精神,那两个人虽跟她说笑,但她却不大爱笑似的。

  沙漠鼠就指着铁芳说:“这位王老弟,名叫王杰,本来是河南人,可是流落新疆多年,早先在沙漠里也干过买卖,如今因为在那里被玉娇龙、春雪瓶两个她们……”

  铁芳一听了这话,怒气就不禁往上冲。又听沙漠鼠说:“逼得实在无法了,这才往东边来,想要求吴少爷赏二碗剩饭吃,可是又是小鱼儿进不了龙门,蚂蚁爬不过天山,非得请二位爷抬手提拔。”

  那野马薛瑶只去理粉菊花,连看铁芳也不看,海螃蟹倒是点了点头,大模大样地说:“这不算甚么,叫他先在这儿住着,过个三天五天,我就到凉州去,带着他见了吴少太爷叩个头,他一辈子的饭碗就算有啦。”又问:“你学过几年武艺?”

  铁芳说:“学过一年多。”

  海螃蟹又问会使甚么家伙,铁芳说:“会使剑。”

  海螃蟹又很注意的问他说:“你在新疆跟春雪瓶交过手吗?”

  铁芳还没有回答,那薛瑶忽然就转过头来问说:“喂!你见过春雪瓶,你可知道她长得真是漂亮吗?是不是细眉毛,大眼睛,说南方口音?比这个……”指着粉菊花问说:“比她如何!”

  铁芳心里极力压着忿怒,摇头说:“我没有见过,因为春雪瓶来无踪去无影,我一直见不着她。”

  海螃蟹又问:“她的武艺到底比她的娘如何?比得过玉娇龙吗?”

  野马薛瑶骂着说:“他妈的!春雪瓶哪里是她……”

  往下的话没有说,可是铁芳早已忍不住怒形于色,沙漠鼠急忙向他使眼色。

  海螃蟹又向铁芳问:“你知道玉娇龙是真死了吗?半天云是真押在迪化府吗?仙人剑张仲翔,老君牛张伯飞,方天戟秦杰,陇山五虎,那些人现在全在迪化,你不认识他们吗?”

  沙漠鼠就赶紧帮着回答说:“他是半年以前就离开新疆啦!那些事情他都不知道。”

  韩铁芳也摇头说:“我真是全不晓得。”

  海螃蟹就不再问了,野马薛瑶又说:“他妈的!别的人我都不恨,我就恨那个妈的甚么韩铁芳!

  春雪瓶本是咱的亲戚,应当嫁咱!却叫他妈的姓韩的小子,只为他葬埋了玉娇龙,就他妈的霸占了春雪瓶,早晚我活剥了那个小子,把春雪瓶得到手!”

  沙漠鼠一听这话,吓得双腿打战,而再看一看铁芳,见他倒是从容镇定,只微笑了一笑。

  野马薛瑶却又逗着粉菊花说:“你可别不愿意呀!真的,现在我就快发财了!发了财我先娶你,你是我的大老婆,再娶春雪瓶作我的小老婆。”

  他大笑着,说到了这里,铁芳才把眼一瞪,沙漠鼠却赶紧暗中拿脚去拌他。提到发财,连海螃蟹也精神百倍,拍了铁芳的肩膀一下,说:“小伙子!你来的正是时候,过几天我们就走,带着你到凉州府去见吴少太爷,吴少太爷若看着你中意,或许……”

  野马薛瑶看了他一眼,他却又大笑着说:“他现在既投到咱的门下了,就是告诉了他,也没有甚么要紧。王杰!”望着铁芳,又说:“现在有一件好生意,前天已经从此往东去了,我们因为人少,没得做,可是那件生意绝跑不了,他过了一关,绝过不了两关,过了凉州府,也绝过不了兰州府,反正我们早晚会把他抓到手里。这件生意可真肥,到时吴大少爷大概是一个钱也不要,凉州有几个人要分大份,我们兄弟俩分二份,剩下的小份你多少会沾着一点,也够你买个婆娘了,哈哈哈!”又向着粉菊花说:“你倒是给咱们斟酒呀?别净伴着你的薛大爷呀!我将来也是个财主呀!比他的钱也不少。”

  沙漠鼠也说:“斟酒!请二位爷落座喝着酒,吃着菜,再谈闲话。待会儿,可惜这儿找不着弹弦子的,你还得给二位爷唱一两支小曲儿呢!”

  他这样说着,那粉菊花仍然不大有精神,大概是因为有铁芳的人相形之下,显得那两个人更丑恶。她拿起酒壶来,懒懒地斟酒,她连酒杯都不看着,不觉得在野马薛瑶的眼前洒了一大片酒,滴滴答答都流在薛瑶的绸缎套裤下。他就说,“乖乖!你倒是小心点给斟呀?”

  海螃蟹也哈哈大笑,粉菊花接着又给他斟,可是只斟了半杯,就去到铁芳的跟前。此时薛瑶跟海螃蟹脸上都露出不高兴的样子,都斜着眼看粉菊花跟铁芳的神态,铁芳倒是正色地坐着。

  而粉菊花却执着那把酒壶,又似斟又似不斟,笑着问他说:“你是喝满杯,还是喝半杯呀?”

  一种亲热的情形,使得薛瑶跟海螃蟹都不禁起火。

  沙漠鼠在旁说:“你就不必斟了!自己家里人,斟不斟都不要紧,你先来给二位爷夹菜吧!”

  他说到茉,不料野马薛瑶却突然将菜盘子一抛,“咯”的一声又捶了一下桌子,大声骂着:“还来甚么菜?妈的你们这不是请客,你们这是看不起人!”

  沙漠鼠慌忙赔笑说:“她是不懂规矩!菊花,快过来给薛大爷赔个不是吧!”

  粉菊花沉着脸儿,仿佛她还不大服气,铁芳倒是说:“这可是你的不对,你应当应酬客人,不应当只应酬我。”

  海螃蟹撇着嘴说:“应酬小白脸,妈的在一边应酬去,在老子的跟前耍他妈的甚么?”吧的又捶了一下桌子,连韩铁芳眼前的酒杯都震倒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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