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王度庐 > 雍正与年羹尧 | 上页 下页


  程安走后,他随即就寝,但他因心中有事,哪里睡得着觉?到了次日一清晨他便起来,乘轿去到他的舅舅隆科多的宅弟里。谈了片刻,然后隆科多上朝去了,允贞便也命轿去往宫内,他的轿进了紫禁城,然后下轿走到乾清官里,这时他的那些兄弟,允是、允萄、允羊、允题、允唐、以及允异,全都坐那里等候着了。其中以允是为最忠厚老实;允异最为锋芒外露,即他见了允贞的面,还特别的表示出来亲热。

  往日,允贞也总在面上显露着和蔼憨厚的样子,但今天,他的神情和举止,忽然大异寻常,坐也坐不住,立也立不安,一阵阵的抓胸,顿足,并且挤鼻子,动眼睛,突然又东指,西望,大喊道:“有贼!不好!要取我的首级来了!哎!呀!……”

  他简直是发疯了,又像是中邪了,当时他的哥哥兄弟——这些彼此正在勾心斗角,个个都思夺储位的一些贝勒们,一看了这种情形,不由都惊讶,尤其是允异,他惊讶更为厉害,允是却也暗暗的叹息,因为见允贞现在这个样子,简直跟那已经被废除而且囚禁起来的太子允乃,是一个样,不知又是什么人在暗中施用魔法,把这位四皇子允贞——也给“魔”住了!

  忠厚的而且年长的允是,当时就落下泪来。同时,兄弟们在这里,本来都是为等着见他们的“父皇”康熙帝。父皇近来心绪极为不佳,常为一点小事,便极震怒,尤其,对他的这些皇子,每个都觉着不顾眼,现在允贞忽然在这里发了疯,若是父皇知道了,那还了得?还不得当时也把他囚禁起来?所以允是就赶紧命侍卫和太监们。把允贞搀着架,送出了宫门,允贞这时还不禁口眼歪抖,喊道:“有贼!哎呀!要来取我的首级啦!”

  侍卫和太监,把他抬起来,塞进了轿子,很快出了紫禁城,而回到了他的府中。不想允贞下了轿,到飞也似的向他的卧室里去跑,到屋中取了宝剑又走出来,胡抡乱舞,简直像凶神附了体一般,跟来的侍卫们说:“赶快!把贝勒爷手里的宝剑抢过来吧!不然他要是自刎了,咱们可都有罪!”

  于是,这里的管事的,便去找护院的,因为除了几个护院的还都手脚灵敏,别的人,尤其在这时候,谁也不敢。可是现在众护院的和门客中会些武艺的,差不多全都在眼前了,可都不肯上前。

  尤其有一个名叫白三虎的,他连连摇头,说:“要想夺家伙,就得打架,他若不让夺,至少得抽他两个嘴巴,才能够把家伙夺过来。这对别的人还可以,对贝勒爷我们可不敢!他正说着,不料允贞就奔向他来了,他旁边有人全都赶紧躲开了,他却自觉得贝勒爷平时待他不错,就笑着说:“爷!你今儿怎么啦?你把宝剑放下,回屋去歇一会儿就好了,这不定是谁把您气的?”

  一面,他却要以巧妙的手段,把剑夺过来,也好在那几个侍卫和太监们的眼前显一显;允贞提着剑来到他的近前,面上也像含着点笑,却不料,蓦然就是一剑,正刺进了他的前胸,他“哎呀!”的一声叫喊,旁边的人也跑过来救他,那想到允贞对他如同对仇人,这一剑正将他的胸膛刺透,及至拔了出来,白三虎仰倒在地,早已一命呜呼。

  这样看来,这位贝勒真的疯了,允贞当又将剑狂舞,口中喊出来更惊人的疯话。他说:“蛇!蛇!这么多的蛇,都缠我来了!”

  于是他又挥剑向空而砍,真仿佛是砍什么东西似的,这时真闹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,更无人敢往前去,幸亏九条腿秦飞来了,他却一个箭步就窜了过去,允贞拧剑又向他刺。他又一跳,竟又跳到了背后,也不知怎么一来,谁也没有看清楚,他竟然已将允贞的宝剑夺到了手中,然后赶紧就跑远了。这时,众护院的、管事的和来的那几个侍卫和太监,才一拥上前,就将允贞连搀带架地请进卧室里去了,允贞还在卧室里不住地嚷嚷,说:“床上也有蛇,桌子底下也有蛇!窗户上也爬着蛇!……”

  其实这屋里真是连个小虫儿也没有。

  他不断地胡说话,两眼瞪得和灯笼一样的发亮,此时,院中早有人抬出去了白三虎的尸身,侍卫跟太监也赶紧走了。他们回到宫里,虽没敢冒然去禀告老皇上。可是此时诸王还都在宫里,尚未回府,闻说了此事,却不由得个个惊异。那允异便与允唐商量,想要到允贞的府中去看看,以表示关切之情。所以,他们由宫中出来,便都乘坐着轿子,去往贞贝勒府。此时天色又已黄昏,贞贝勒府门前,冷冷清清,府门都已关上了。

  他们带来的跟班的上前叫门,里边才把府门开了,一看是又来了两位贝勒,这才由小厮去通知管事的,管事的又通知总管事的,总管事的程安恭迎出来,两顶轿子抬进了府。允异与允唐才都下了轿,就问允贞刚才疯狂大闹的诸种情象,程安却连连地摆手,并叹息着说:“我们的爷不定冲撞了什么,简直中了邪啦!并且他的屋中,也不能去了,怪事情都出来了!”

  允异却说:“有什么怪事情?我就不信,我非得去看看不可,那有好好的人,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的道理?”

  于是他在前,允唐在后,程安带着,他们跟班的也跟着,这时月亮又已升出来了,照得庭前,一片愁惨的颜色。上了石阶,来到廊子底下,允异还要进屋去看。

  程安却摆手说:“请二位贝勒爷隔着窗看看就得了!”

  允异还大不乐意,但是毕竟有点害怕,就走到窗前,这窗户上嵌着很大块玻璃,屋里也没挂有窗帘,只见几上的烛台点着一枝红烛。光线十分的低暗。那床上,允贞的魁梧的身躯,还穿的是今天上朝时所穿的那身衣服,脸向着里,正在躺卧,好像是得了沉重的病似的,身上还盖着红缎的被褥。

  但是允异再细细地一看,却又不由得大惊,因为看见那被褥上有那条长东西,起先还以为是解下来的带子,但是不,现在竟蠕蠕地动起来了,原是一条蛇,“哎呀!真是蛇!”

  再去看,就见地下还盘着两条,更有一条很粗很长的大青蛇已爬上了椅子,而上了几,仿佛是去吞那枝蜡烛。这时,允异也正扒着窗户,忽然他惊得大喊,赶紧就跑,原来有一条蛇竟从窗孔爬出来了。吓得允异也毛发悚然,赶紧走开,不想才走了两步,一只脚踏到了一个东西,又软又圆,同时他的腿也被一个东西缠住了,吓得他就像被火烧着了衣裳似的,也赶紧跑下了石阶,又连连地甩腿,倒算是把腿上的蛇甩掉了,跟班的也都惊惶着,跟着跑出了府门。

  这时,程安才又命人将府门紧紧的闭住。府里越发清静,严肃而且恐怖,但是大都还能够安然的睡觉。到了次日,这府里的事就可传出去了,各贝勒府,甚至宫庭里,也都知道允贞不但患了疯病,并且卧室里满都是蛇,大概是冲撞了蛇神,以致蛇神作祟,因此弄得连往贞贝勒府中去看看的人也没有了,都认为是一件怪异可怕的事。

  不提贞贝勒府中的情形如此。但说在这事情发生的三四天之后,大名府迤南,由直棣省往南去大道上,突然出现了三匹马,第一匹是铁青色的马,马上坐着一位身躯魁伟,相貌不俗,可是穿着布衫,好像是一位大掌柜似的人;第二匹是白马,马上有一个小常随,带着不少的行李还带着宝剑;第三匹也是白马,马上是一个瘦小枯干的人,倒是穿着缎衣的衣裳,并带着一口刀。这三个人也不知道什么事,都紧紧的往南走去,不像是父子兄弟,也不像东伙,更不像是师徒。因为那个瘦小枯干的人,和那小常随,全都称呼骑马的人为“爷”。


虚阁网(Xuges.com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