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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忽听“咕咚”的一声,李剑豪竟自昏倒在地。楚江涯是又轻视他,又可怜他,赶紧走过去扶他,却不料李剑豪突地又跃起来多高,满脸是泪,跺脚捶胸,并抄起短刀来要剁他自己的右手。楚江涯却“吧”的一声就把他的刀夺了过去,正色地说,“你要是这样撒泼,我可要叫人了,一个江湖英雄,男子,怎可以这样儿?”

  李剑豪却又长长地叹气,摇头揮泪说:“你说的全都不对!你是不知道,我因为被迫自卫,一时失手,我才作了错事呀!”

  楚江涯说,“即使你当初杀死万里飞侠原是因为被迫自卫,一时失手,可是这话你也就不必加以解释了,反正于铁雕那些人若来到,你求饶也是无用,解说更是不成,你只有挺起胸来吧!”

  李剑豪一面拭泪,一面点头说:“好,好,好。你不要再说了!跟你也说不清!”

  楚江涯又冷笑说:“我还要说,因为你跟苏家也相识,你还帮助苏小琴打过我,现在她的父亲据说是被云媚儿杀死,然而我知道不是的,大概是苏老太爷生前另有仇人,现在我们第一要为苏家捉凶手,第二要保护住隐凤村,第三才是我们帮助你,保护你。如今,女装穿在你的身上,我也觉着为江湖增羞,现在我将我的一身衣裳送给你!”

  说时,他就去找出来刚才他藏起的那个包袱,打开,可是赶紧又把那白绸汗巾跟红睡鞋掩藏起去,就拿出他的一身青绸裤褂,交给了李剑豪,说:“这衣裳你拿到别处去再换,因为我有忌讳,我不许女人在我这儿脱衣裳,并且你把紫袄儿搁在我这儿,叫人见了,倒疑惑我是有什么风流的事,我要带回家去,我的太太又得跟我翻脸,你快请吧!还有,我相信你是生性耿介,不取非义之财,这些日你因为怕于铁雕那些人,藏在深山里,恐怕连吃的也没有,现在我赠送你二十两银子,明天你换上衣裳快去住店房,顶好是住东关的五福店,因为那是一家大店,一半天我要到那里去找你。还有,我在这儿住长了,也容易给朋友招事,我也得出去住,以后咱们就同心协力帮助苏家,去对付于铁雕,岳大雄,云媚儿那些仇人,将来我还要托你向苏小琴去说几句话。”

  他这样一句接连一句地说着,也不知道李剑豪全都听明白了没有,但见李剑豪拿着衣裳和银两,回首说了一声,【再会!”

  连短刀也扔在这里没有拿走,及至楚江涯追出屋去看,却见残月西斜,星稀露冷,李剑豪又已经无踪。楚江涯真佩服他的武艺,可又笑着他胆怯,回到屋里,闭好了门,打着哈欠,要睡觉,脑里可还不住地回忆刚才的情景,细细地思索李剑豪说的那些话。忽然,他又“啊呀”一声,说:“不对了!这里边还有隐情,了不得!啊呀!他李剑豪男扮女装这些日不能净在山里住呀?那次他既帮助苏小琴在伏牛岗打我,可见他们必是常往来呀!他说他失手作了错事,而苏老太爷临死时又嚷着云媚儿——反正是个穿娘们衣裳的人所杀,这件事扑朔迷离,大概真许象闹鬼。我不能睡了,天快亮吧!我还得上一趟隐凤村。”

  当下,他精神反倒更大了,等到了天明,他就挎剑乘马,离开他这朋友家,先在街上找了一家才开门的纸店,买了两篓“烧纸”挂在鞍后,就摇着鞭子出了城,在朝阳里,他又到了隐凤村,下马进村,就到苏家去叫门,隔着门向里边说:“我是楚江涯,这里老太爷是我的朋友,我听说他故去了,所以特来致祭!”

  门里的苏家众仆人一听,齐都有些惊惶,因为全都知道楚江涯是鲁家五虎的朋友,这回一定是又把鲁家五虎勾来了,他们再一帮助云媚儿,这个麻烦可就更大了!当下那苏禄先说:“别开门!别开门!我可没听说老太爷生前认识他,这么早就来行人情,一定有事,等着我先去回禀三少爷,他呼开门再开门!”

  说着他就脚步“咚咚”地往里院跑去。但是这边的耿四胆子大,他说:“楚江涯是有名的人,开了门又怕什么呢?”

  于是他就怔把大门开了,楚江涯客客气气地提着两篓烧纸进了门,可还不愿冒然往里走去,他等了会儿,苏振杰就从里院出来了,虽然穿着肥大的白布孝袍子,态度却颇为高傲,上前就向楚江涯抱拳,说:“久违久违!先父没故去的时候,就跟我说了,楚兄还在郑州帮过忙,楚兄还很钦佩我的武艺,哈!咱们可真得交交了!”

  楚江涯却不说别的话,进院里,就在苏老太爷的灵前打了三躬,他的心里,不知是为什么,也引起了阵悲痛,拭拭眼泪向各处看,却没有看见苏小琴,他的心里不禁惆怅,可又不好打听。苏振杰也不往客厅里让他,只在这里跟他胡说乱讲,说:“楚兄,等我办完了丧事,咱们拜把子吧?”

  楚江涯却问说:“有一个李国良,可是这里老太爷生前的朋友?”

  苏振杰却摇头说:“我爸爸生前交的都是英雄,不认识那么一个废物老家伙。”

  楚江涯又问说:“听说李国良有一个儿子名叫李剑豪?武艺很好?”

  苏振杰说:“他哪儿还配有儿子?他只有一个瘸腿的女儿……”

  楚江涯赶紧就问:“也会武艺吗?”

  苏振杰说:“会她个屁,不过模样儿长得还不大离!”

  楚江涯再问:“那个李姑娘可曾在这里住过?”

  苏振杰赶紧摇头说:“没有,没有,她要是来,我先不能收留她,我们家里有贞节牌,她算什么江湖下三滥的东西!我妹妹也不能叫她在这儿住呀?”

  楚江涯一听,心里虽也觉着自己猜想得不错,可仍然是不得要领,只好告辞走了。苏振杰送到大门外,还抱拳说:“楚兄,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,他年相见,后会有期!咱们将来真得比较比较武艺!”

  耿四也高声说:“楚大爷你给我们找一找那凶手云媚儿呀!”

  楚江涯上了马,点了点头,就挥鞭走去。他回到东关,先到五福店里去问,但那里今天没有去什么新客人,所以,李剑豪现在究竟是否还在南边的山内,楚江涯也无从得知了。他又回到城内朋友的家里,就把随身的行李拿出来,也到东关找了一家店房,离着那五福店不远,他想等待着李剑豪。但是又过了两天,李剑豪仍然毫无踪迹,在第三天黄昏时候,突然有个人来找他,他出屋去一看,原来才正是李剑豪,就惊异着问说:“你怎么晓得我搬到这里来了?”

  李剑豪现在倒是男人的装束,穿的是楚江涯的那身裤褂,新买的青布鞋,辫子前边的头发也剃了,脸也洗得很干净,一点剩脂残粉也在他的脸上寻不着了,倒确实象是化雌为雄,而且英俊清秀,是一个美少年。不过他更为抑郁,且更显出忧急,进屋来,说:“昨天我就知道楚大哥搬在这儿来了,我常到这东关来,只是还没有人认出来我,我今天也到隐凤村去过了——我真不愿再到那个地方去,那里原有我的一身男子衣服,跟鞋,我都一咳!我也不要它了!可是,我今天听那村中的人说,我的父亲李国良今天已经回来了,他原是往平阳府我的老师镇三峡那里去求救,要求我师父前来帮助我们,不知怎的,我师父却没有来,只我父亲又回来了。听说样子很是狼狈,似被人由别处追赶至此。”

  楚江涯也怔了一怔,说:“我也想着,于铁雕那些人一定要先往平阳去找你,那里找不着你,恐怕就要到这儿来了。”

  李剑豪说:“我想他们的人必定不少,不然我父亲也不能这样地惊惶逃奔。那些人找不到我,一定还要追来找我的父亲,这逼得我不能不出头!”

  握着拳头又叹气。楚江涯说:“我也正在等着于铁雕那些人来,到时我必帮你的忙,你就沉住点气吧!”

  李剑豪忿然地说:“我岂真怕他们,我现在来,就为的是跟你要我的那口短刀。”

  楚江涯却把自己的宝剑交给了他,说:“你原剑法高强,那口短刀未必能合你的手,而且也必抵挡不住那么多的人。宝剑赠与烈士,红粉赠与佳人,如今你已是烈士,我就送给你这口宝剑吧!”

  李剑豪面现感激之色,又说:“你可用什么?”

  楚江涯说:“我没有仇人,手中有宝剑没宝剑,并不要紧,我也可以再去买一套,或向朋友去借。”

  李剑豪这才将剑接过去,要走,楚江涯又问说:“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,你现在哪里住?”

  李剑豪说:“我还住在山里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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