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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


  连叫了好几声,才有一个店伙打着个纸灯笼慌慌张张地走入。楚江涯借着灯光一看,只见苏老太爷坐在炕上,垂着两条腿,瞪着两只大眼,面如紫肝,带着一种煞气,可是木然地一点也不动,简直象是一尊泥塑的阎王爷。

  楚江涯叫店伙将灯笼留下,去另取油灯。店伙声音带着颤地答应着,就又出屋去了!这里楚江涯向苏老太爷拱手,说:“老前辈也不必再担忧了,那些个贼人已经去了。”

  苏老太爷却霍地站起身来,双手握着拳头,大声说:“我担什么忧?我洗手已经三十年,我念佛,吃斋,作好事。这次我朝南海,还在菩萨的面前许下了愿,我说我单剑小霸王苏黑虎,自幼不幸,流落江湖,因为不认得字,不明孔圣人的道理;又悔不早皈佛门,所以颇作过些错事,杀过些生灵,但是我规已后悔,只求我家门风不堕,我再活几年能得善终,我就在临死之时,必嘱咐我那三个儿子,将家资的一半,在洛阳城盖一座观音的庙,比白马寺还要大!没想到我还没到家里,就有人要来害我这条老命!云二寡妇那贼娘儿们在当年被我用刀砍成残废之后,竟还又生了这样一个女儿,不亏老弟你来仗义相救,这时我就早已身首分了家了!我想这许是菩萨把我推出了善门,煞神又来附我的体!我这把年纪了,胳臂腿虽都老了,可是,还不好欺负。我跟他们那些个年轻小子还拚得过!”

  楚江涯听了这些话,又看着苏老太爷的凶恶神态,他也不由有一些胆寒。觉得虽然今天自己救了他,可是如果令他知道了自己手中有他女儿的汗巾睡鞋,那他也绝不能够饶了我!”

  当下便婉言向他来解劝,苏老太爷又颓然地坐在炕头叹气。店伙又把灯拿来了一只,楚江涯就问说:“那些人已经走了没有?”

  店伙悄声回答说,“已经走了,他们绝不能再来啦!”

  又说:“刚才那些人里边有黄老虎,黄老虎就是本地的一个魔王,大爷别再惹他们了!那个娘儿们是黄老虎的相好的,是个下三滥,你们跟她生气更是合不着!”

  楚江涯还帮助店伙把桌子椅子全都扶了起来,由地下又捡起那已经踏碎了的木鱼,跟磨擦烂了的一本经。苏老太爷接到了手中,更是不禁惋惜叹气。然后,拱拱手问楚江锤说:“请教老弟你贵姓大名?”

  楚江涯要回答时,却又有一些迟疑,抱抱拳,才道出来自己的名姓,那老太爷却翻着眼睛,只是在泛想。

  想了半天;似是也没有想起来,他就把头点一点,白髯飘飘地又慨叹着说:“我洗了手太久了,江湖上新出来的朋友我都没见过。今天,多亏你老弟,算是救了我一条老命,我活到如今,没想到又交了一位年轻的朋友,哈哈哈……”

  这位老太爷竟欢喜了起来,他又细望着楚江涯的相貌,嘴里“啧啧”称赞,并且伸着大拇指说:“好朋友!看你刚才的武艺,一定受过真传,看你的像貌,也是个忠厚老成的人。好人!好人!”

  楚江涯抱着拳说:“老前辈太过奖了!”

  说出话时,自己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烧,刚要再说话,却见苏老太爷把他那破木鱼宝贝似的塞在炕上的行李卷内:把那本经用大手给压平展了,又端坐慢慢地念了起来,越念,两只睫毛都已成了雪色的大眼,越往一块儿去闭。待了一会,就好象是已经睡着了,可是嗓子里还“咕噜咕噜”地响,好象是存着一口痰似的。

  楚江涯不由暗自皱了皱眉,就手提宝剑,悄悄地走出了屋,可是他还不敢去远,就在院中徘徊着。直待到五更敲过,天色发晓,这店里的伙计已起来了,客人也有动身的了,楚江涯这才离开了这个店,又回到了,自己住的那个地方。他住的这家店房,店门也已开了半扇,有客人挑着行李的,牵着马匹豹,都往外走,店伙也起来了三五个,齐把惊慌的眼光向他投视,他就吩咐他们备马。他到亍里院,开锁进旁,一看,行李到还全都未动,有店伙给他送进了脸水,他就问:“那些人走了没有?”

  店伙摇着头俏声儿说:“还都没有走。”

  此外也再没有别的话,就好象昨天晚上闹的那两场事都已烟销雾散,没有人再提了。可是楚江涯猜得出来,知道那些人是等什么“金鞭岳大雄”前来,好一块儿再算账。他发着冷笑,但是又替那苏老太爷很担心,他就疾忙洗过了脸,付清了账,问外面马已给他备好了,他挟剑提着行李,急匆匆牵马出门向西就走。又到了二家店的门首,见正有个店伙往外送客,他就带笑问说,“在你们店中住的那位……”

  他的话还没有全说出,店伙就往西指着,说:“那位苏老太爷是刚才走。”

  楚江涯不禁吃了一惊,心说:“啊!那位老太爷原来也是这样精明强干呀!他急急走去,以免得麻烦。”

  于是,他也赶紧将行李跟宝剑挂在鞍旁放好,跨上了马,挥鞭向西就追。少时离远了郑州城,又踏上了西去的大道。东方的太阳又已吐露了出来,路上的行人,车马,也纷纷往来,而天气又热了。他放马向西走出了有三十多里她,才望见了面前一箭之远的白马上苏老太爷的背影。这位老太爷头戴着一

  顶大草帽,衣服很肥,皮鞭连挥,马急前进,可见他的心中是很惊慌,惟恐那些人自后追来。太阳越升越高,天气也越来越热,他在马上已显出了气喘不胜的样子,可是他还是不肯驻马,稍微歇歇。楚江涯看着这位老人实在可怜,又怕他的身体衰老,如此紧行,出了舛错,遂加鞭往前去赶。离着数十步远,他就向前高声呼叫。“老太爷!驻一驻吧!老太爷……苏老太爷……老前辈!”

  马向前紧追,口中同时紧叫,可是前面的苏老太爷始终也没有听见。楚江涯“吧吧吧?”

  用力抽了两鞭子,马负着痛,飞也似的向前奔去,一霎时,他的马就越

  过了前面的马,他赶紧收缰转身,却见那老太爷突然勒住了马,面现忿怒之色,捋袖扬鞭,大吼一声,这声音简直如同打了个霹雷。楚江涯赶紧拱手,叫着说:“老太爷不要慌了,是我……?苏老太爷驻了马,不住地急促喘息,面上更带出惊诧之色,他就问说:“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太爷?你怎么也叫我?嘿,怪了!莫非你早就认识我?”

  楚江涯被他问住了,把马拨过来才说:“苏老太爷是江湖的前辈,我哪能不久仰的?我又常往洛阳去,我也见过你老人家,只是早先无缘拜会罢了。”

  苏老太爷点了点头,但是突然又问说:“你现在是还要往洛阳去吗?”

  楚江涯又迟疑了一下,才回答说:“我倒是个江湖流浪的人,现在——实在是要去看看朋友去。”

  苏老太爷露出一些喜欢的样子了,说:“咱们结个伴儿一同走好不好?”

  楚江涯点头笑着说:“我正是此意。”

  又说:“老太爷你放心吧!那些人决不会立刻追来。”

  苏老太爷一听,却刚强地说:“我并不怕他们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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