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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一


  這時天色已過午,風颳得甚緊,路上稀稀的有些行人和車輛,地下舖滿了殘雪,所以馬匹也不能快走。李慕白就向路上的人打聽,問他們是否看見有一輛車上坐著一個姑娘由此經過。路上的人卻都搖頭,說是沒有看見。李慕白想著秀蓮大概是早已走過去了,他遂就放馬緊行。直走了六七十里地,依然沒有看見秀蓮的車影。

  李慕白又恐怕將秀蓮落在後頭,他就不敢再往下快走了。他下馬鬆了鬆肚帶,然後再上馬去,慢慢前行。又走了有十多里地,就望見了一座城池,這卻是內邱縣境了。李慕白趕緊勒住馬,心說:我不能再往下走了,由此往東五十里就是鉅鹿縣,由鉅鹿再往東三十餘里,就是我的家鄉南宮。我想俞秀蓮既由她家的附近經過,就不能不先回家看看去吧?於是就決定在這裡歇下,歇一天,如果再見不著秀蓮,那明天就往鉅鹿縣去。如到鉅鹿,只要知道秀蓮已平安回到家中,自然也就不必見她,就直回南宮,到家中去望看望看。

  當下他就在街上走了走,然後就想找個地方用晚飯,再找店住。街旁雖有幾個酒館,但裡面的人很雜亂,李慕白不願進去。找了半天,才見街西有一家門面很小的酒舖。李慕白到了門前,先往裡看了看,就見裡面只有兩三個酒客,李慕白就問說:「掌櫃的,你們這裡賣飯不賣?」那櫃上一個五六十歲的老掌櫃子就說:「酒肉都是現成的,要吃饅頭自己到隔壁買去。」

  李慕白又問:「馬匹拴在門前不要緊吧?」老掌櫃子又說:「不要緊,在大街上誰還能把你的馬偷走?」李慕白一聽這老掌櫃子說話非常不和氣,不由笑了笑,將馬拴在門前掛幌子的木桿上。到隔壁買了幾個硬麵饅頭,然後進到酒舖,找了張桌旁坐下,叫掌櫃子切了一盤內,拿來一壺酒。

  李慕白就先斟著酒飲了一盃,看見座旁的三個客人正在談天,那老掌櫃子在臺上切肉。這個情形很像三年前自己住在北京法明寺的時候,那時天天在史胖子的小酒舖裡去坐,由那時自己的放蕩生活,又不禁想起謝纖娘來,覺得自己太沒有決斷,否則決不至於弄成那樣悽慘的結局。其實謝纖娘後來嫁了徐侍郎,已與我毫無情義可言,只是那天雪夜,她死得太是悽慘了。她不死於苗振山之手,卻死在我的面前,那時景象的悽慘,我心中的悔恨,簡直是永遠也忘不了。

  這樣一想,不禁長嘆了一口氣,滿滿地斟了一盃酒,一口飲下去。然後用筷子夾了幾片肉。他正要吃下去,忽然棉布簾子一掀,由外面進來一個身穿青布棉襖的人,把兩隻小眼睛直直盯著李慕白。李慕白一看這人十分的面熟,忽然想起此人是在北京窮混,常給史胖子探聽事情的那個小蜈蚣。李慕白趕緊把頭低下些,意思是不叫小蜈蚣認出來。

  可小蜈蚣早已看出這位正在飲酒的、有點鬍鬚的人就是三年以前名震南北的李慕白。他像很謹慎地走近前來,低聲說:「李大爺,你還認識我嗎?」

  到了這時候,李慕白想著不認也不行了,遂點了點頭,一點不動聲色。就一面自己斟酒,一面慢慢地問說:「你從什麼地方來?」小蜈蚣說:「說起來話長,李大爺你現在住什麼地方?回頭我找你去!我還有些要緊的話要對你說呢!」

  李慕白聽了這話,臉上才稍稍變色,就說:「我現在還沒有找著店舖,你先到外面等我去吧,我還有事要託你給辦。」小蜈蚣說:「街東劉家店,那裡的掌櫃的跟我認識,我叫他們給大爺留一間房子好不好?」李慕白點頭說:「也好,你就先去那裡等我去吧,我喝完了酒就去。」小蜈蚣答應一聲,轉身就出屋去了。

  這裡的三個酒客和一個老掌櫃子,對於剛才進來的這個,沒說了幾句話的人都不甚注意,李慕白心裡卻添了許多事情。暗想:「很湊巧,竟在這裡遇見小蜈蚣。小蜈蚣他完全曉得我的來歷,大概他不至於去報官,或是把我的行蹤去告訴旁的江湖人吧?」因就想回頭可以多給他些錢,他一定可以為我忠心辦事了。遂就很快的把酒飯吃完,然後給了酒錢,便走出小酒舖,一看小蜈蚣正在門前站著呢!

  他一見李慕白出來,便說:「劉家店的房子已找好了,李大爺到那兒去歇著去吧。」遂就替李慕白解下馬牽著。往南走了不遠,街東就有一家店房,字號是「劉家平安老店」

  李慕白隨同小蜈蚣進到店內,就見小蜈蚣跟這店家非常熟識。馬匹由店夥牽到棚下去餵,李慕白自己拿著寶劍和小衣包進到一間屋內,店夥給打來臉水,沏了茶,並問李慕白吃什麼飯。旁邊小蜈蚣替李慕白說:「這位客人已經吃過飯了。」店夥遂就出屋去了。

  這裡小蜈蚣向李慕白笑了笑,說:「剛才李大爺在街上走的時候,我就看著你很眼熟,後來我一細想,才想起是你大爺。這兩三年沒見你大爺的面,你大爺一向倒好吧。」李慕白點了點頭,說:「今天也就是你,換個別人,就是他認得我,我也不能認他。我的事情都瞞不了你,在北京城身負重案,在江湖上我有不少的仇人。果然你要把今天見著我的事對旁的人去說了,你可知道,我這個人不是好惹的!」

  小蜈蚣連說:「大爺,不用你老人家囑咐我,我無論見著誰,我也不敢說。現在我來找你是有兩件要緊的事,要告訴你!」李慕白趕緊問:「什麼事?」

  小蜈蚣說:「自從你大爺在北京逃走之後,我在北京也立足不住,我就逃到這裡來。這裡有我兩個朋友開設賭局,我給他們幫忙,倒比以前混得好了。今年夏天,我還回了一趟北京,德五爺跟俞姑娘都很平安,可是我也沒敢去見他們。不過據我看,你大爺早先那件官司,現在倒沒有什麼人提了,譬如你大爺這時回北京,只要別太出頭,大概也不至於有什麼人跟你為難。

  「只是,現在江湖上卻無人不提說你,早先人家還都知道你大爺是在江南遭了難,現在人家可都知道了,你大爺不但沒有遭難,還往北方來了。我在的那個賭局,裡面賭錢的時候,也什麼話都談。因此在前些日子就聽人說,現在保定城內的黑虎陶宏招聚各路英雄,專為你大爺來到北方時,他們好一齊對付你。

  「現在那裡的有金刀馮茂和劉七太歲,並有當塗縣江心寺靜玄禪師的大徒弟法廣。那法廣精通點穴法,在保定城內擺了幾天擂臺,名為以武會友,贏錢蓋廟。無論是誰,要與他比武,就先各自拿出五十兩銀子,誰贏了誰得一百兩,可是誰能敵得過他?誰敢跟他比武?所以他那個廟也恐怕不容易蓋成!」

  李慕白微笑道:「一個僧人要藉著比武來贏錢蓋廟,這種事我還沒聽說過。」小蜈蚣笑道:「他們哪裡是想著蓋廟,不過是要藉此招集各路武藝高強的人,來對付你李大爺罷了。」

  李慕白點頭說:「我早已曉得,這些事我自有辦法。現在我要託你辦一件事,就是那俞秀蓮姑娘,現在她已由河南坐著車往北方來了,也許今天就到這裡,或者明天才能到,不然她就是已經走過去了。不過我想她的車決不能這樣快,你現在就出去打聽,如若她的車來到,你千萬告訴我。」小蜈蚣連聲答應,他趕忙就往外面去了。

  李慕白就躺在炕上歇息,心裡卻很焦慮著,恐怕俞秀蓮追著靜玄禪師的車,由小道走下去了,果然沒有自己幫助,恐怕她真要吃虧。因此又恨不得趕緊騎上馬,再往回去找她。不覺著天色就黑了,房裡已點上燈,小蜈蚣卻還不來報信。李慕白便叫來店家,要過鎖鑰把門鎖上,他就出了店門。就見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,但李慕白卻無從去打聽。

  又走了一會兒,便心裡很不安的回到店裡,才一進門,就見小蜈蚣正在院裡等著他。李慕白就將屋門開開,小蜈蚣隨著進屋。李慕白把燈點上,就低聲問說:「打聽出什麼事來沒有?」

  小蜈蚣伸著手指說:「打聽出來兩件事,可是沒有見著俞大姑娘。」李慕白問:「是什麼事?」小蜈蚣說:「剛才有一個從南和縣來的人,說是他走在任縣地方,遇見一匹馬一輛車,那馬上是個三十來歲很健壯的和尚,鞍下掛著鋼鞭,車上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和尚,還有一個年輕小夥子。那小夥子的胳臂被人砍斷了,傷勢很重;還沒有到任城縣縣城。在車上就斷氣了。第二件事是由北邊來的人說:在趙州看見史胖子的夥計小流星,另外還有一個人,可是史胖子並沒跟著。」

  李慕白一聽,那史胖子的兩個夥計往北去的事倒不足以使他驚異,獨有那沖霄劍客陳鳳鈞因傷身死,李慕白卻真為俞秀蓮擔起心來。暗想:靜玄禪師既然到了任縣,想必是和俞秀蓮走差了路,一時他們倒不至於碰頭交戰。只是陳鳳鈞這一死,靜玄如何能饒得了俞秀蓮?他若曉得俞秀蓮家住在鉅鹿縣,他們豈不要找了前去報仇?因此心中更不安了,便趕緊向小蜈蚣說:「你還得趕快去打聽打聽,若有人在路上看見了俞秀蓮,就趕緊打聽她是往哪過去了,就快回來告訴我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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