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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二


  這時,院中的雄雞已喔喔的唱了起來,外面也不知是殘月還是朝霞,照得紙窗發白,少時店家就送來臉水。

  秀蓮問:「昨晚的事怎麼樣了?」說話時帶著冷笑。店家悄聲說:「沒有什麼的,後來他們鏢行裡來了人,把兩個人抬走了。那姓胡的是本地惡霸,外號叫胡撞頭,那猛虎常七也是江湖上的惡人,他跟各地強盜都有來往,他的鏢車強盜們都不打劫。姑娘你既然把他們得罪了,就趕緊離開河南去才好,要不然走在哪兒,他們也能夠追了下去。」

  秀蓮卻搖頭冷笑,並不說什麼。她一面叫店家去備飯,一面匆匆地梳洗過了,然後付了店錢,拿著行李和雙劍到院中,放在馬上,牽馬出了店門,就往東走去。

  走了不遠,就見路南有一家小小的鏢行,字號就是「平安」,雙門緊閉著,大概昨晚受了點穴法的那個人,此時身體未必還能轉動。兩旁的許多店房已都把門開了半扇,有些商人揹著包裹起早趕路。秀蓮忽見一家門前放著一輛轎車,騾子還沒套上,可是這輛車卻十分的眼熟。

  秀蓮起先是驚訝,暗想:昨天在黃河北岸,我不是看見這輛車了嗎?車上坐著一個道士,現在怎麼他又回到南岸來了?這輛車怎麼來回的走,到底是往哪過去呢?可是後來一想:在各地跑趟子的車,都是這舊藍布圍子,滿車輪的泥土,這也許不是我昨天看見的那輛車。當下便牽馬走去,並不太介意。

  出了鎮市,她便上了馬,雖覺得兩腿還有些微痛,但因急於趕路往開封去,就顧不得一切,策馬緊緊前行。此時滿地敗葉枯草都沾著一層嚴霜,寒風在路旁枯枝蕭蕭的響。蚌殼色的天空,嵌著一痕無光的眉月,東方松林之上已萌出紫色的朝暉,曉寒刺骨。這匹胭脂馬匹上馱著青衣女俠,得得地踏著行人稀少的大道,往東南方向去走。行到正午,就到了中牟縣,她找了飯舖用畢午飯,依然往下走去。此時大道上的行人車馬往來紛紜,原來是距離省城已近了。

  秀蓮心中就暗暗盤算,少時到了開封,應當用怎樣的方法才能將花槍馮隆捉住,問出那楊大姑娘的下落。她在路上,因看出有人很注目她,便向一輛貨車上的這個年老的商人攀談。她看見貨車上堆著許多大油簍,她就問說:「老大爺,你這些簍裡都是香油嗎?」那老商人街著根長桿煙袋,搖頭說:「不是,這裡都是燒酒,運到省城裡去賣。姑娘你也是到省裡去嗎?」

  秀蓮點頭說:「對了,我是到省裡看個姊妹去,那姊妹嫁的是在省裡開鏢行的。」老商人一聽,臉色就更顯出驚訝,他問說:「在省裡開鏢行的,姓什麼?」秀蓮說:「姓張。」

  那老商人立刻問道:「不是張玉瑾嗎?」秀蓮搖頭說:「不是張玉瑾,多半是在張玉瑾手下的。我也不大明白,鏢行的字號我也記不清。老大爺,你可知道那張玉瑾的鏢行,是在城裡還是在城外?」那老商人似乎不大願意回答,吸了幾口煙才說:「城裡城外都有張玉瑾的玉興鏢局,城裡東門內是他家,掛著個牌子,可是沒有鏢頭,鏢頭都在南門外住著。」往下再不說了。可是秀蓮已打聽夠了,當時道了聲謝,便催馬東去。此時不過下午三四點鐘,俞秀蓮策馬緊行。

  到了傍晚時,在霞光掩映下,便到了開封省城。一看,這真不愧是東京勝地,雖然沒有北京那麼雄偉整齊,但氣派也很大了,決非一般小郡城堡可比。人煙稠密,關廂裡的商業也十分繁盛。秀蓮直頭到了南門外大街上,眼向兩旁望去,走了不遠,就見路東一座大敞門,粉牆塗著黑字,寫的是「玉興鏢店」,門前插著一面白綢旗子,上寫「金槍張玉瑾」。

  秀蓮暗自好笑,直到門前下馬。門前就有兩個夥計問說:「你找誰?」說時,用眼直望著秀蓮。秀蓮不動聲色地問道:「請問有一位北京來的馮鏢頭,花槍馮隆,他可住在這裡嗎?」兩個夥計彼此望了一眼,一個就說:「你等一等,我們給你問一問去。」說時,這夥計轉身往裡去了。

  秀蓮看這情形,花槍馮隆是果然在這裡了,當下心中十分歡喜。又怕馮隆會跑出來逃跑,她便橫馬將大門堵住,並問另一個夥計說:「你們這鏢店有後門沒有?」這夥計搖頭說:「沒有。」並問:「你從哪兒來的?」秀蓮說:「我是修武縣來的。」

  這夥計一聽秀蓮是由修武縣來的,他就很注意秀蓮的紅馬和馬上的雙劍。此時剛才進去的那個夥計已把他們鏢行裡的一個鏢頭請了出來,這鏢頭年有二十餘歲,紫紅臉,兩隻兇猛的大眼睛,穿著一身青布短褲。一眼瞧見俞秀蓮,他卻嚇得變色,轉身就跑。秀蓮認得此人就是三年以前自己單身救父,那最初與自己交過手的何七虎。當下秀蓮牽著馬追進門去,叫道:「何七虎,你站住!我並非找你們報仇來了!」可是何七虎哪敢回頭,直跑到北屋板房裡,找出他的哥哥鐵塔何三虎。

  何三虎當年隨苗振山、張玉瑾到過北京,他也深知俞姑娘的厲害,當下他面帶懼色,出了屋,就向秀蓮一抱拳說:「俞姑娘,這兩年來,我們並沒有再找尋姑娘,咱們的舊事都不提了,今天你來到這裡,是又要幹什麼呀?」

  秀蓮見了何家兄弟,雖然心中依舊憤恨,但她轉又一想,便淒然長嘆說:「你們兄弟不要害怕,這次我並不是尋你們來的。你們的父親與我父親原是至友,後來因為你父親作錯了事,我父親才把他殺死。但後來老人家心中永遠難過,從那時才絕意江湖。後來因你們向我家屢次尋仇,我父親才憂急致死。本來我是不能饒恕你們的,可是如今我想開了,咱們兩家這樣冤冤相報,也不是個了局,所以我不想再向你們報仇了。現在我來到開封是為別人的事情,只是要見花槍馮隆。」

  那何三虎、何七虎兄弟聽秀蓮此來並不是要報仇,他們就放了心。何三虎並想起他們的父親,也不住落淚說:「俞姑娘你說得對,咱們舊事都不用提了。現在你要找花槍馮隆,我也知道你的來意;因為花槍馮隆在北京作了案,你來捉他,是不是?好,姑娘你先別忙,馮隆現在上商邱去了,已走了兩日,大概今天不回來,明天準回來。

  「姑娘,你先找家店房住下,只等他回來我們就把他穩住,到時請你來下手。姑娘,我說的都是真話,你千萬別多疑,馮隆跟我們沒交情,我們用不著庇護著他,三天之內他若不回來,你可以向我何三虎要人。可是你若不等到他回來,就打草驚蛇,叫他逃走,那時我們可也沒法辦了。」

  秀蓮一聽何三虎說話倒是痛快,便點頭說:「好!我就信你的話,在此等他兩天。可是,如果我查出你們窩藏著他,或是將他放走,那時我也不能與你們干休!」何三虎說:「那是自然。俞姑娘,早先咱們是仇人,現在卻是朋友了。說句真話,馮隆來到我們這裡,大模大樣,誰他都瞧不起。我們怕張玉瑾,怕金刀馮茂,才不敢跟他鬥氣。姑娘你現在來替我們除了他,我們還應當向你道謝呢!」

  何三虎信口說著,旁邊何七虎卻用眼睛瞪他哥哥。秀蓮聽了,便點頭轉身牽馬就走。旁邊的幾個夥計,全都用眼看著她。她牽馬才出了鏢店門口,就聽裡面爭吵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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