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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


  待了一會兒,德宅的車就來接俞姑娘。秀蓮留下貴升在這裡,幫助鄰居們收拾東西,她就帶著隨身的包裹和雙刀,拉著麗芳出門上車。趕車的人是德宅的福子,楊麗芳坐在車裡,秀蓮坐在車外,也不放下車簾。那福子跨著車轅,搖動了皮鞭,這輛車就往城裡走去。

  進了永定門,秀蓮就在車上往兩旁看,她覺著北京城的人是太多了,也太雜了,所以什麼驚奇險惡的事都能發生。她在車裡就囑咐麗芳小姑娘,說是:「你到我家裡,可是明天我就要走了,你一個人千萬要諸事謹慎。不可出門,因為北京城裡壞人很多!」麗芳卻抹著眼淚說:「我也跟姑姑去!找我姊姊去!」

  秀蓮嘆了口氣,說:「其實你若跟我去也好,因為我們也不認得你的姊姊是什麼樣子。不過就是怕我們與人爭鬥起來的時候,顧不了你!」麗芳擦了擦眼淚說:「那不要緊,我也會幾手武藝,只要給我一口刀就行。那天強盜到我們家裡,因為我手裡沒有刀,又因為他們的人太多,我才沒敢打他們。」說著,她在車裡更哭得厲害。

  回憶前日清晨她家中那幕慘劇,並且悔恨自己那天為什麼不幫助爺爺打賊,卻躲藏起來,以至於賊人殺死了爺爺,搶走了姊姊!秀蓮回首勸慰她說:「你別哭!等回去咱們再商量!」然後轉過臉來,又向街上去望。

  這時車已進了前門,忽聽得一陣馬蹄響,有一匹白馬趕到了車前,馬上的一個少年,不住回首向這車中來望。秀蓮見這少年不過二十餘歲,生得白面皮,大眼睛,十分英俊。身穿一件青綢袷袍,挽出白袖來,薄底靴子登著雪亮的銅鐙,似是個富家公子,可是看他那神氣,騎在馬上的姿勢,卻又像是個練過武功的人。

  這人就在秀蓮這輛車的前面走,隨走隨回頭來望,直由前門走得快到了東四牌樓,這個人的馬始終沒離開車。福子都看不下去了,他罵了聲:「他娘的,丁郎兒的眼睛,找你爸爸呀?」吧的一聲,打了騾子脊背一下,就催車快走。

  少時進了三條胡同,在秀蓮住的門前下了車。這時那騎白馬的青衣少年也進了胡同口,秀蓮大怒,她向福子說:「先別把刀拿進去!」她站在車旁,瞪著目,看那馬上的少年到底敢有什麼動作?可是那少年卻沒事人兒似的,他從從容容地揚著頭騎著馬,掠過車前往東去了。

  福子仗著俞姑娘的勢力,向馬後罵了一聲:「裝他媽的什麼孫子!」又向秀蓮笑著說:「這小子他瞎了眼啦!」秀蓮臉上微紅了紅,此時裡面鄧媽已把門開開,秀蓮拿著雙刀同包裹,帶著麗芳進去,鄧媽隨手把門掩了。

  秀蓮雖想著剛才騎著馬的那個人可氣,可是以為那不過是京城富家的浮浪子弟,不足介意,便又勸慰了楊麗芳一番。然後找出幾件自己的衣裳,叫張媽給改短了,好給麗芳穿。歇了一會兒,她就向麗芳說:「我帶著你見德五爺和德五奶奶。」於是鄧媽開了街門,秀蓮就帶著麗芳到了德家。

  德大奶奶一瞧這楊姑娘長得十分俊俏,而境遇又是這麼悽慘,就由心中發出無限的憐惜。她問說:「你今年十幾歲了?」麗芳回答說:「我今年十六歲!」德大奶奶說:「比我們文雄大一歲。」說時,她用手摸著麗芳那繫著白麻的頭髮,用眼瞧著秀蓮。

  秀蓮卻因聽說麗芳今年才十六歲,她就想起自己十七歲時便隨父母出來,當年父母也就雙雙故去,如今已在外飄泊三載了!未免臉上現出一種悲痛之色。但她不願叫德大奶奶看出來,遂就在櫈上坐下,把剛才葬楊老頭兒,以及明天就要到深州去找花槍馮隆之事說了。

  德大奶奶就說:「妹妹,你太急性了吧?你五哥現在上邱宅去了,由那裡再到衙門去打聽打聽!他說什麼花槍馮隆、冒寶崑倒都是壞人,可是這件事還沒有見證,得弄明白了之後再說!」秀蓮說:「這還有什麼見證,孫正禮昨天找冒寶崑去了,當時冒寶崑假作不知道,把孫正禮騙去了,可是晚上他就跑了,到現在沒有下落。他要是沒有虧心的事,他可跑什麼?」德大奶奶知道秀蓮的性情烈,勸她是沒法勸,便說:「等你五哥回來再說吧。你們要走,不是也得明天才能走嗎?」

  秀蓮點了點頭,便在這裡等候德嘯峰。三個女人又談了半天話,德大奶奶又知道麗芳有一個胞兄,她就更是惋嘆,說:「你爺爺生前的脾氣也怪,為什麼把你哥哥給逼走了呀?」麗芳又流著淚說:「我哥哥是個好人,他又有力氣,又會使刀,平日也很聽我爺爺的話。我爺爺叫他別露出會武藝的樣子,省得惹事吃虧,他也答應。他就老老實實地幫助我爺爺賣花兒,可是他總也忘不了給我父母報仇的事,就跟我爺爺要錢……」

  德大奶奶聽到這裡,就問:「你爺爺有錢嗎?」麗芳搖頭說:「我爺爺大概手裡存著點錢,這回也都叫強盜給搶走了。他活的時候,我哥哥跟他要過好幾回,他都不給。後來大概我哥哥自己弄來點錢,我爺爺就罵他是強盜,把他趕出去了!」又說:「他走了也快三年了,也不知把仇報了沒有?去年託了一個姓雷的來看我們,也叫我爺爺給罵走了?」

  秀蓮在旁說:「或者你哥哥真是學壞了,所以你爺爺才那樣恨他?」麗芳卻流著淚搖頭,表示他哥哥是個極好的人,不會學壞。

  又待了一會兒,天色傍晚,德嘯峰才由外面回來。他連帽子都顧不得摘,就向秀蓮和麗芳拱手,連說:「受等,受等!」秀蓮問說:「五哥才回來?」嘯峰說:「可不是,我早就出去了,足足跑了一天。」遂又轉向僕婦說:「你們出去找著壽兒,叫壽兒把客廳坐著的孫大爺也請進來,自家的兄弟,何必那麼客氣!」

  一個僕婦出屋去了,秀蓮就問德嘯峰,說:「我孫大哥也來了嗎?」德嘯峰說:「可不是,他也等了我半天啦!」旁邊另一個僕婦給倒遇過茶來,德嘯峰才摘了帽子,在椅子上落座。

  這時五爪鷹孫正禮就由外面進來,德嘯峰就指著大奶奶說:「這是內人。」孫正禮深深地打躬,然後德嘯峰請他落座。旁邊的秀蓮就說:「現在事情都已明白了,花槍馮隆跟那譚家兄弟,自從走後就沒回來。昨天孫大哥找冒寶崑去,那冒寶崑花言巧語把我孫大哥騙走,隨後他也跑了。五哥請想,他們若是沒虧心的事情,為什麼都要跑呀?」

  德嘯峰點頭說:「今天我在外面也打聽出一點來,譚家兄弟、冒寶崑和花槍馮隆確實與此案有關。因為他們出過兩次永定門,並且在出事的那天早晨,有人在盧溝橋看見花槍馮隆坐著一輔破騾車往西去了。車簾子放著,不知裡面坐的是什麼人。」

  秀蓮驀然聽了這話,她就忿忿地說:「不用說,楊大姑娘一定是被他們給搶了去,藏在那車裡了!」麗芳立刻又痛哭起來,她說:「我姊姊一定活不了!」秀蓮擺手說:「你別著急!不是孫大爺也在這裡了麼?明天我們就動身,到深州去捉住花槍馮隆,把你姊姊找回來!」麗芳哭著說:「我也要跟俞姑姑和孫叔父去!」

  旁邊德嘯峰卻搖頭說:「楊小姑娘,你千萬不可隨去,深州不是近路。再說你俞姑姑和你孫叔父,到了深州一定要與馮家兄弟大鬥一場,那時他們怎能顧得了你!」孫正禮也說:「你不能跟我們去,我們到深州找完了花槍馮隆,還得到鳳陽府找那譚家兄弟去呢!冒寶崑還不知道哪裡去了,那小子要跑到江南,我們也得追了去。你又不會騎馬,如何能跟著我們走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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