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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


  少时,这只船就拢到了对岸,李慕白付了渡费,猴儿手谭飞牵着两匹马离船上岸。这江南的渡口十分热闹,不独船只无数,岸上各类的行商小贩也全都有。离着渡口不远,那就是当涂县城北的一座大镇市。来到镇上,李慕白一看,这里的商号很多,店房也不少。时候虽不过在下午三时许,但李慕白自己有些饥饿,遂在街上找了一家很大的店房,字号是“魁升”,便找了一间干净的房间歇下。马匹是命店伙计牵到棚下去喂,先叫店伙沏来茶,又叫给预备饭。

  李慕白见店伙走出屋去之时,他便对猴儿手谭飞嘱咐道:“咱们现在已来到了江南,你须知江南却与江北不同,在江北我没遇见过对手,提起我的名字来,许多人都很敬仰。但在江南我可不敢说大话,尤其这当涂地面,有本领的人太多,刚才我在船上所说的那个静玄老和尚,你晓得此人不晓得?”猴儿手摇了摇头,表示他不晓得。

  李慕白摇头说:“我不但没有学过,并且没有见过,听说这是内家武当派最毒辣的一种武技,会的人没有几个。交手时不用刀剑,只用手指向对方身上的穴眼之处猛力点去,对方的人立刻倒在地上,手脚不能动弹。轻者要成残废,重者要立刻身死!据我知道会此点穴法的,只有二人,第一是江南鹤老侠,第二就是静玄老和尚。但实际说起来,这静玄的点穴法比江南鹤还要高明,要毒辣!”

  猴儿手一听,脸色变了变,似乎他心里有点害怕,他就说:“不如咱们赶紧走吧,别在这里玩啦!也别招惹那个老和尚了!”李慕白微微地笑,喝了一口茶,便说:“你不晓得,我因为要拜会那静玄老和尚,并且我现在心中又起了别的打算,才想要在此居住几日,办到一件事,只是你千万不要在旁打搅。”猴儿手用二指指着鼻头,发誓说:“我决不打搅,我若打搅,师父,就把我扔在江里,反正我又不会水!”

  李慕白笑了笑,又低声嘱咐他说:“你须知,咱们同时办这件事,同时还要行踪诡秘,否则若是被人知道我李慕白来到此地,那时必要有人来捉捕我。我倒是不怕,无论多少人捕我,我自信可以跑开,只是你,恐怕就要吃亏了!”

  猴儿手点头说:“什么事我都听师父的话就是了,若是有人来捉师父,我就跟着师父跑。”正在说着,店伙端着菜饭进屋来了。吃过了饭,李慕白便叫猴儿手去刷马擦镫,叫店伙买来红帖子,拿着笔砚,就写了两张名帖。写的却是“慕名弟,李焕如。”并在后面注上现寓地址。写毕,重理辫盥洗,换上一身玄青洋绉裤褂,青绸长衫,将鞋也刷干净了,居然又像是一位英俊的少年公子了。

  猴儿手刷马回来,李慕白也叫他洗净了脸,换上干净衣服,就像是个小厮的样子,可是他总改不了那猴头猴脑。李慕白便带上名帖,叫猴儿手牵马出了店门,向店家打听明白了那泰山镖局的地址,便出门与猴儿手前后上马,一同往泰山镖局走去。

  原来那泰山镖局就在这条大街上的南首路西,不一会就走到了。下了马,李慕白将马匹交给猴儿手,他就到了那大栅栏门里,递了名帖,说自己是由北京来的,久仰这里萧大镖头的大名,特来拜访。那门前大板櫈上坐着的伙计,态度也很和蔼,就请李慕白在这里暂坐,他进到里面禀报。

  少时,就见这个伙计同着一个人出来,此人年纪不过四十上下,黄脸膛,微胖,有些短胡须,身材高大,穿着一身黑色暑凉绸裤褂,态度昂然。走出来一见李慕白,他就将李慕白的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,他操着江北口音,抱拳问道:“老兄就是由北京来的吗?”

  李慕白也抱拳说:“兄弟正是从北京来的,由此路过,因为久仰萧大镖头的大名,特来拜访。”对面那正是江边虎萧崇友,他一见由北京来了这样仪表不俗的人,慕名拜访自己,他便觉得十分荣耀,就说:“岂敢,岂敢,兄弟就是萧崇友,李兄请到里面谈话。”他又见这来客带来一个小厮,牵着两匹马在门前,那两匹马也是细毛肥膘,铜镫都擦得很亮,他就吩咐手下的人说:“你们把李爷那两匹马接过去,叫那个人进来喝碗茶。”

  当下他很客气地让李慕白到里院,在天棚下一张桌子旁落座,萧崇友陪在对面。仆人送过茶来,萧崇友就问:“李兄在北京,贵镖局是什么字号?”李慕白说:“早先我倒是在镖行,后来就到铁贝勒府去教拳,现在辞了事情,是要到广东去访友。”萧崇友点了点头,说:“这样说,李兄是北京城有名的人物了。我提几个人,李兄可都认识他们吗?”

  李慕白说:“我在北京住了三四年,虽然交的朋友不多,可是一些在北京有名的人,我倒都见过一两面。”萧崇友说:“北京最有名的就是银枪将军邱广超、瘦弥陀黄骥北和铁掌德啸峰,最近又出了一个少年英雄李慕白和一位侠女俞秀莲。”李慕白说:“这些人我都知道,有的还见过面,只是除了邱小侯爷之外,其余都没有什么深交。”

  萧崇友一听李慕白与邱广超是至友,便对于李慕白越发恭维,虽又谈了许多关于北京的事情,然后李慕白又问到这里江心寺的静玄禅师。提到静玄禅师,萧崇友似乎更觉得他的脸上光荣,他就傲然说:“静玄老师父,那道行和武艺,真是天下第一了,连江南鹤也不行。这位老师父最拿手的本领就是点穴法,点穴法现在除了他老师父外,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会了。兄弟在此开着这泰山镖局,在镇江还有一个分号,七八年来生意非常兴旺,虽然说是兄弟的人缘好,可也是沾了他老师父的光。因为我是他老师父的弟子,他老师父生平的武艺不愿传授给俗人,只收了两个俗家的弟子,一个是我,一个就是我的师弟,人称冲霄剑客的陈凤钧。”

  李慕白一听“陈凤钧”三个字,觉得十分厮熟,彷佛是谁对自己说过似的,但是一时却想不起来。遂就搭讪着说道:“我也久仰萧兄是静玄老师父的高足,尤其是点穴法曾得静玄老师父的真传。”

  萧崇友听李慕白这样揄扬他,他自然十分喜欢,但同时他的脸部微微红着,他说:“我倒是跟他老师父学艺三载,可是点穴法却没有学来,因为他老师父向来是不将点穴法传授与人的。他说人若是学会了,就容易在外作歹事。除了江心寺中有两三个小师父,曾得老师父指点了几手,以为保护寺院之用。我们俗家的弟子,无论怎样孝顺他老师父,想要看一看是怎么点法,怎么练习,全都不能够。我那师弟陈凤钧,就为意图偷着学习点穴法,被老师父察觉了,立刻给打出了山门,永远不准再来见面!”说到这里,萧崇友彷佛更表示那陈凤钧既已不能再进江心寺的山门,那么现在静玄禅师的唯一高足只有他了。

  当下李慕白把关于静玄禅师的事情,已然打听明白了,他就说到明天自己要到江心寺去烧香,并要拜见静玄禅师。萧崇友就说:“江心寺是一座大禅林,你要烧香,自然可以随便前去。不过你若想见静玄老师父,没有人引见却不可。这样罢,明天早晨我回拜你去,顺便同着你到一趟江心寺,给你引见引见,准叫你见得着静玄老师父!”

  李慕白听了,面上做出了喜色,赶紧向萧崇友致谢。萧崇友却摆手说:“不要谢,不要谢,告诉你,你到当涂镇来了,只要是见了我,那你就无论想什么事,都不用发愁了。我萧崇友在本地的名声,不是自夸,确实是有些人都很敬重我。”李慕白连连点头;当下二人订好了,明天这萧崇友去找李慕白,然后再一同到江心寺去见静玄禅师。

  当时二人又谈了许多话,萧崇友与李慕白十分投缘,给他引见了镖局的两个镖头,又要留他在这里晚饭。李慕白却极力推辞道谢,萧崇友将他送出了大门,二人方才分手,并说是明天准见。

  李慕白命猴儿手牵着那两匹马,重来到大街上,就找着一家衣店,为猴儿手又买了两件衣服,自己又到靴店里买了靴子。回到店房时,天色已是黄昏,李慕白与猴儿手就在屋中饮茶闲谈。他又教训了猴儿手许多话,猴儿手倒真乖乖地听着。可是听了一会,他就打盹,又待了一会,他竟卧在床角呼呼地睡去了。

  这里李慕白就思索目前的事情是应当怎样进行,此时他反倒觉着精神很是兴奋,倒顾不得他遇着的那些残情旧恨,以及遥远的不能断绝的相思,想了一会,便也睡了。一夜之间,就在江畔晚风,新秋月色之下,拥着旅客之梦度过。

  到了次日晨起,江风吹来,穿着绸衣的李慕白,便稍觉有些寒冷,遂又外加了一件衣裳。盥洗已毕,用毕早餐,便叫猴儿手去备马,等候那萧崇友。

  可是猴儿手还未走出房门,就听外面是萧崇友那江北的口音叫道:“焕如兄,在屋里了吗?”李慕白在屋中应了一声,随即把门推开,江边虎萧崇友那高大的身躯便由天井向屋中走来。他是满面笑容,抱着拳说:“你大概候我多时了?”随说随进到屋内,他先打量李慕白所有的行李,同时李慕白也打量他。就见今天萧崇友穿的很是朴素,只是一件蓝布大褂,脚下穿着草鞋,手里拿着一挂数珠。

  李慕白要请他落座,萧崇友说:“我也不坐着了,要到江心寺咱们现在就走吧!”李慕白点头说:“好,好。”遂就带上银钱包儿,这时猴儿手又由外面走来,他喊着说:“师父,我把马备好了。”萧崇友赶紧回首看这位李焕如的徒弟。

  当下李慕白便将钱包叫猴儿手拿着,他同萧崇友走出屋门,嘱咐店家将门锁好,一同出了门首,只见猴儿手已将两匹马拴在桩上。萧崇友是带来一个仆人,可是他由他的仆人手中接过马匹,上了马,就叫仆人回去了。

  猴儿手解下马,将皮鞭交给李慕白,说:“师父上马吧!”李慕白却对萧崇友说:“我们应当买几封香,好到佛前去焚。”萧崇友在马上摆手说:“不必,不必,我把香都预备好了,打发人先去了!”李慕白一听,觉得这萧崇友办事倒真是周到,他便点点头,遂上了马。

  萧崇友在前,李慕白居中,猴儿手谭飞在后,三匹马就往北街走去了。走在街上,人们都向萧崇友拱手招呼,萧崇友就在马上含笑抱拳。因为街头窄,他的马决不快走,有时前面横过一辆牛挽的大车,萧崇友就将马勒住,非等到那辆牛车抹过来,他才策马再往前去。那赶牛车的必要笑着说:“萧二爷你过去吧!”彷佛是很感谢的样子。

  到了江边,那里的一些船户、鱼行、掮夫、小贩看见萧崇友来了,莫不欢呼招手,称他为萧二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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