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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第十七回 未剪仇雠荒山逢怪侠 重沾恨蕊宝剑溅桃花

  此时阆中侠大喊一声:“都躲开!杀这一个老强盗还要许多人都上手吗?”这时那庄里刘杰、张黑虎也率领着三四十人,都拿着剑、棒出来。鲍老拳师也钝脚大喊:“谁也别来帮助我。”当时徐雁云听了他父亲的话,把他的妻子向后拉了一把,他们的马匹都向后退了去。刘杰、张黑虎等人也都没有向前,中间有五丈长一丈多宽的地方,便成了阆中侠与鲍老拳师的决斗之地。阆中侠也跳下马来,宝剑振动了虹光,径向鲍振飞紧刺;他的武艺确比十年之前更为进步。鲍振飞的兵器也抖动如闪电;此番他用的刀法,比较第一次与阆中侠争斗之时加倍的狠毒。

  只见剑来刀往,身翻脚动;如猛虎对战,如双鹰对斗!各不相让,都不缓手,一连斗了二十几回合。那边张黑虎就推了刘杰一把,说:“鲍老头子怕要吃亏。他要一败,阆中侠也不能立刻收兵,他一定还要趁着勇气斗斗咱们!”说时刘杰就一抖枪,指挥他手下的人一齐扑上前去,那边徐雁云、秦小仙也指挥手下都迎上来。立时刀枪乱晃,人马翻腾!怒骂声,兵器碰击声,以及受了伤的惨叫之声,交杂在一起。四五十人越拚越急,越打越混乱,真如在沙场上决战一般。

  在这时,就见远远又来了几匹马,马上的人都扬着皮鞭大声呼喝。此时阆中侠已刺了鲍老拳师一剑,他自己的左臂也受了一处刀伤,但仍奋力与老拳师决斗。这时就见一圈人都散开了,有许多人都喊着:“官人来了!官人来了!”于是两个行将分出来胜负死活的人,也都收住了他们的刀剑。地下却躺下了几个人,有两个是阆中侠带来的庄了,三个是刘杰的仆人,一个是张黑虎。

  张黑虎的头上受了一剑,趴在血泊里已然断了气。徐雁云却从他妻子的手中接过来一块绸帕,擦他剑锋上染着的鲜血。他的妻子秦小仙手拧着宝剑,还要趁着鲍老拳师捉刀喘气之时,猛刺他一剑。

  这时几个骑马的官人就来到了,冲开了众人,口中打着官腔,呼喝说:“县老爷来了!”秦小仙这才住手了。立时,这些人齐都往大道那边去望。那边是来了两辆大鞍车,车后也有两个骑马的官人。半天,车才来到临近。先下车的是程八,他穿着便服,足瞪着官靴,戴着官帽,一下车来就跺脚说:“两家还斗什么?这真叫兄弟我作难!”阆中侠微笑说:“老八你不必作难,你叫县官带着我们打官司去好了!”

  县官这时也下车,穿着官服,低着头来回地走。看看地下躺着的那几个受伤的人,和那已经死了的张黑虎,他就拿那只戴着玉石扳指的手,指着说:“这是被谁杀死的?”秦小仙说:“两方乱打,刀枪无眼;还许是他自己不小心,摔了个觔斗,自己摔死在对方的刀上呢!”

  知县的眼光由眼镜透出来,看了秦小仙一下,然后又扭过头去。看见吹着胡子吁气的鲍老拳师,他就发了官威,瞪着眼睛说:“你这混账!你就叫鲍昆仑不是?这些事都由你而起,你的徒弟江小鹤就是四县严拿的强盗。昨夜你又在道旁杀死了小孩,你一定在旁处还负重案。来!先把他锁起来!”官人刚要抖锁,鲍老拳师却又抖动他那口昆仑刀。知县赶紧向旁躲,斥道:“扔下刀!无法无天,你敢抗拒官人吗?强盗!”

  这时刘杰、程八过去在知县的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。知县就微微地点了点头,面色却仍然很严肃,便吩咐官人,先将鲍昆仑押到庄里去,然后连他那个徒弟一并解往衙门去。鲍老拳师一听这话,心中十分怀疑,钢刀仍然不肯释手。刘杰跟蒋成却过来把他劝走,往庄里去了。

  这里阆中侠徐麟已收起了宝剑,一看这种情形,他不禁微微冷笑。那知县又向他们父子看了半天,却没问他们一句话。程八走过来,向阆中侠说:“本县卢老爷对于这件事很是作难。你是阆中府有名的人物,刘杰又是本地大绅士;真要是因为械斗、人命案子,把你们二位全都带到衙门里,这件官司可就弄大了,十年八年也许办不完。再说你老哥跟刘庄主也是多年的好朋友,死者张黑虎更是咱们自家弟兄,闹了起来,真叫江湖人耻笑!

  “所以,我兄弟刚才跟县老爷商量了商量,你们这件事,顶好还是秘密的私了。你老哥带着少爷少奶奶,先到城里公升店住着去。至多三四天,巴中张家的人也就来了,那时兄弟愿给你们几家说和。至于鲍振飞,那应当另案办理。他是杀死秦少爷的凶犯,他自己承认了。他那徒弟是悬赏缉拿的假江小鹤,一半日证人就到,是非便可辨清。反正他们师徒现在就算已押禁在刘家,哪个也走不了。”

  阆中侠冷笑道:“自然,我们也决不逃!”程八说:“你们的事情好办,张黑虎在械斗之下死了,指不出来谁是正凶。不过一打起官司来,可就又麻烦了。现在就这样办吧,大家给我姓程的一个面子,谁叫我跟几家都相好,我又遇见这件事呢!我在这里若眼见朋友们打起官司,将来都弄得坑家败产,我也没面再见人。得啦!老哥,你先请到店房歇会儿去吧!回头我再去看你。”说着拍着阆中侠的肩膀笑着。

  阆中侠却依然微微冷笑,说:“我真想不到,丈八枪刘杰在仪陇县有这么大的势力!今天幸亏有他出头,若光是我跟鲍振飞决斗,就是不出人命,我们也得跟鲍昆仑一同捉到官里去。现在就这样吧!张黑虎的案子另说。但你们若捉鲍昆仑,就得传我,我不能以阆中府绅士的身分,欺压他一个飘零在外的老人。好啦!我们现在就往城内公升店听传,并听凭鲍昆仑、刘杰不服气时再去找我们争斗!”他向程八一拱手,就扳鞍上马,徐雁云和秦小仙夫妇也都上了马。他们那两个受伤的人有人抬起,就放在马上。十余匹马一齐顺着他们来时的道路缓缓地走了。

  这里县官被程八给请到庄里。在庄里,县官却又跟刘杰谈了许多的私话,便也走了。此时在庄外受伤的人都抬进来疗治,那张黑虎的尸身就停放在一间屋中,他带来的两个侍妾环绕着哭泣。同时,有随他来的人,就骑着快马往巴中给他的胞弟送信去了。那厢刘杰和程八,又劝鲍老拳师不要出门,说是:“官司好办。只要刘庄主跟阆中侠的官司打不起来,便也不能叫你一个人到监里去受苦。”

  鲍老拳师长长地叹气,自己回到屋中,本想要单身走开,离开这是非之地,若到通江找不着江小鹤,就去长安看自己的孙女去。可是又因龙志起现在受着重伤,并且因龙志起现在身旁还悬着大案。那案子,鲍昆仑决不相信龙志起会作得出来!决不相信昆仑派的弟子能劫官眷、能当强盗!所以他想:叫我打官司去不要紧,但侮辱我昆仑派的名声可不行。我非得在此,要看个水落石出!非得等螺蛳岭那案的证人前来,叫他细细看看,我徒弟是不是那个强盗!这老拳师忿忿地在屋中坐着,前胸偏右有一处剑伤,虽鲜血已浸透了衣裳,但他也不觉得疼痛,并且连刀伤药也不上。钢刀就扔在床上,也不入鞘,晚间仍然加紧防范,恐怕那秦小仙再来行刺。

  第二天老拳师没有出门,整天在屋中生气、叹息。龙志起的伤处也彷佛麻木了,不再整天地呻吟。他的眼睛也睁大了,也能说话了。鲍振飞就向他追问:“螺蛳岭那案子到底是你作的不是?实说!”龙志起呻吟着说:“我没作!我走在螺蛳岭时连一个官眷也没看见,就看见江小鹤在那里占山为王。他把我砍伤了!劫了我的银钱!骂了师父!”老拳师又追问说:“你也没调戏过阆中侠的儿媳吗?”

  龙志起哭着说:“我哪敢呢!我跟随师父二十多年,哪敢犯咱们昆仑派的规矩呢?再说,我这次是被江小鹤逼得才到川北来,我还有心情去胡闹吗?”老拳师又狠狠地跺脚骂说:“江小鹤!我与你誓不两立!”当天又没有什么事发生。

  到了第三天上午,张黑虎的胞弟从巴中来到。他这兄弟也是练武的人,见了他哥哥的尸身,他就顿脚痛哭,说:“哥哥你瞑目吧!我已派人找铁杖僧去了,一定叫你那师父替他报仇!”对于官司,他倒愿意私了。他说:“江湖人死伤由命!谁强谁生,谁弱谁死。何必打那鸟官司!”

  这样,刘杰倒是放了心。他并感到张黑虎一死,他的势力更孤了,也不愿与阆中侠结下这次仇恨,他就请程八向阆中侠去说和。程八进城见了阆中侠,说了半天,到下午他才回来,说是:“阆中侠父子倒都也愿意和解。他们对鲍老拳师也很怜悯,不愿使年老的人去打人命官司。可是他那儿媳秦小仙,妇人的心却狭窄,她说一定要为她的兄弟报仇!”

  这时鲍老拳师也在旁边,他就长长他叹息,说:“杀死秦小雄,实在是我的过错!我愿意给他的儿媳赔罪。赔了罪那媳妇若仍然不饶我,我可以伸直了脖子叫她去杀。我这年岁了,我的孙女都跟她的年纪差不多了,死在她的手下,我也无悔!”程八赶紧说:“不能,不能!秦小雄死了,是老镖头误伤了他。再说她姊姊又伤了你的徒弟,说不上谁应该给谁赔罪。那女人家,她就是不肯服气,也决定闹不到哪儿去。待会儿在东关雅集楼饭庄请客,给你们几家说和,大家都要看我的面子!”鲍老拳师叹息着,答应了,便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屋内。

  到了晚间,程八就请刘杰和鲍振飞到雅集楼去喝和酒。老拳师换了一件很整齐的衣服,因为防备那秦小仙在路上向他加以杀害,所以就将昆仑刀连鞘都挂在腰带上。这时外面的仆人进来说:“马匹现已全都备好了。”鲍老拳师随就同着刘杰、程八和张黑虎的兄弟,一同出门,骑上马,带着几个仆人,就往东关雅集楼去了。

  那雅集楼虽然不很大,可也是本地唯一的饭庄了。程八订的酒席是摆在楼上。他们四个人一上了楼,却见阆中侠还没有来,只有花太岁蒋成是先到了。鲍老拳师就问说:“程老爷,你今天请的客人还有谁?”程八说:“没有外人,只是咱们五位和阆中侠父子。还有衙门里的文案先生,姓牛,那是给你们疏通官司的人,他又是县老爷的表弟,所以才请上他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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