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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好在打出名去,她挣了钱可以随时添置,北平有这么些家戏衣庄,置什么行头都用不了几天。根据她的戏路了,咱们再给她拉配角,譬如说她唱别姬,咱们替她请一位武生名宿,给她配霸王。她要唱四郎探母,咱们请一位著名的老生去杨延辉。人家当然是不肯,可是我有面子,把你带了去一同求人家,人家便不能不给个面子,那样一来保准把魏芳霞马上就捧红,这是毫无问题的。此外请一请经励科的几位出名的人,请一请馆子里拿事的。——就是戏院的大经理呀,再有好底包,有地方出演,然后再加上海报吹嘘,我的剧评一喊好,那就又造成了一位女梅兰芳。”

  方梦渔不禁喜欢,又连连地拜托。

  冯亦禅说:“你也不用托付了,我必定尽力去办,只有两件事是最要紧的,第一是得看看你那笔款,到底筹得到筹不到?第二是看魏芳霞,别看她会清唱,可是真登了台演大轴子,还不知道她行不行?”

  方梦渔对于这两件事,心里也不由得又考虑了一番,然而他确信,款子是没有问题的。他一向坎坷辽倒,就是现在作报馆的编辑,收入也不见得丰富,朋友都知道他依旧在闹穷,他的同学在前几个月还来信,问他需要不需要经济的帮忙。他回信说是不需要;他表兄也恐怕他过不去旧历年,曾要汇款接济他,也被他赶紧去信拦住了,他向来是不受人的怜悯,只在道义上,有时还用他那几个尽有的钱,去尽力帮助别人,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手背向下,求钱或是借钱,所以他认为今天发的那两封信,一定很有把握,同时他更相信魏芳霞对于登台也一定有把握,因为她在过去有舞台经验。何况这些日子接连不断的下苦工夫研习,唱大轴子还能够不行吗?

  他认为冯亦禅太有点过虑,可是现在他这么想也好,将来把事实摆在他的眼前,他一定要吃惊的。正与他疑惑我跟魏芳霞是有爱情,那顶好将来叫他看,他就明白了方梦渔绝不是因为有什么企图才帮助一个女伶呀?

  他默默地坐了一会,看见那位冯蓉贞姑娘,已经把她爸爸眼前的盘碗筷子,连酒盅全都拿走了。冯亦禅又说:“你看我这个女儿我就绝不让她学戏,学戏倒不难,只是应付环境太不易,现在我也不必多说,将来你看魏芳霞真要把戏唱红,那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
  方梦渔却说:“那我都不管,我只是帮她点忙,叫她能够出台演唱就是了,至于她的环境,别管是将来的还是现在的。我一定都不加过问,因为我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。”

  冯亦禅也点了点头。

  方梦渔又托付了几句,约定的是后天再见面,他就走了,心里越想越觉着高兴,恨不得立刻就去找魏芳霞,把冯亦禅应允的那些话都告诉她,叫她也喜欢才好。

  他回到报馆,还心神不安,稍微定神一想,就恍惚芳霞穿着崭新的行头,在他的眼前登了台,耳边仿佛还有许多人鼓掌喊好。然而这都是他的幻想,他不但有道种幻想,心里还分明对芳霞生出一种倾爱,这可真叫冯亦禅说着了,然而他决定不叫这种心理发展下去。他一定要设法控制着。他认为这是异性相遇时必然有的一种吸引力,不能就算是爱,尽管感情上彼此好,理智上可绝不接近,这就是一个人应当有的修养,不然我还不是为贪色才捧角,与“登徒子”又有什么分别?

  第二天他急盼着魏芳霞来。他在报馆等了一天,可是魏芳霞竟没有露面,他觉得芳霞自己对她自己的,竟这样不热心,未免叫人生气。又想,她许是家里突然生了什么问题?不然就是生病了,因此又很不放心。晚上原想再去找冯亦禅,可又不好意思,因为也得叫人家慢慢地去进行呀!昨天晚上刚说的,今天晚上又找去,显着是去催,显着是太情急了。为造就一个坤角,要是这么情急,也难怪人家要疑心的,所以他极力的不想这件事,也没有出门。

  编辑室里,电灯通明。新闻编辑们在发稿子,外勤记者是扒在桌上写消息。电话铃还不断地响,他帮助人家接电话,接了一段本市新闻,再接却是女人的声音,使他兴奋了一下,以为是魏芳霞打来找他的,细一听,原来是佟记者的爱人,他赶紧把听筒交给了佟记者。佟记者在电话里跟情人对谈,几位同事在旁边就直打耍。方梦渔也不禁笑了一笑,可是他这一笑不要紧,别人把兴趣立时就都转移在他的他身上了,一个就问:“怎么样?那位密斯魏没再有来吗?”

  另一个问:“你没再上东安市场茶楼去吗?”

  还有人追究他跟魏芳霞的爱情已经到什么程度?他却极力的否认,并且连正在极力帮助芳霞的事,也一字不提,旁边的人却还不住的笑,由此,大家就谈论起魏芳霞来了。有的说:“长得真瀑亮,要是登台,一准能有号召力。”

  有的说:“我听她清唱过,的确不错,现在要论女票友唱得好的,还就得数她了。”

  这些话灌到方梦渔的耳朵里,真是十分高兴,只是那位编本市新闻的廖先生却说:“我早就听过她的戏,她的武生还唱得不错,只是嗓子有点窄,她要是改学旦,恐怕不大行吧?”

  接着又悄悄地跟别人谈了几句,方梦渔没有听见,然而他的心里很不痛快,并且生疑。

  《繁华报》的报社里,夜晚大家的工作是很忙碌的,同事都有说有笑,很是热闹,然而方梦渔却又走回他住的屋里,为魏芳霞去计划一切,去幻想一切。

  如是又过了一天。

  到了这一天的晚间,方梦渔又去找冯亦禅,站在屋外一问,冯蓉贞却由屋里来,说:“我爸爸没在家,他上教戏的陈先生家去了,魏芳霞今天也去,我爸爸临走的时候,说方先生要是来了,请你到那儿去见面。”

  遂就说了那教戏的陈神仙,家住在宣武门里什么胡同,门牌多少号,方梦渔听了就连连说:“好好!我找他们去吧!”

  他回身就急急忙忙地走,出了门,赶紧雇了一辆车,就往那“陈神仙”家里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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