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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六


  李慕白這時才想起,原來此人卻是去年春天在鉅鹿俞家門前見過的,那個俞老鏢頭的徒弟五爪鷹孫正禮。當下李慕白趕緊把寶劍給身後的福子,他忙抱拳陪笑說:「原來是孫大哥,請進,請進!」當下李慕白讓孫正禮到他住的那間外書房落座,親自給孫正禮倒茶。就問說:「孫大哥是幾時到北京來的?」

  五爪鷹孫正禮就說:「我來到北京還不到一個月。我是由宣化府來的。」接著他大口地喝了一碗茶,就用誠懇的態度,粗壯的聲音,向李慕白詳述他一年來的經過,說:「自從去年春天,在鉅鹿我師父的家裡,咱們鬧了一場笑話,後來李兄弟你走了,我師父就誇獎你,說是他老人家走了二十多年的江湖,從沒看過像你這樣武藝高強,性情爽快的人。李兄弟,現在我師父死了我才對你說,他老人家確實跟我嘆息過,說是可惜姑娘自幼配給了孟家,要不然,把李慕白招贅了,哪還怕什麼金槍張玉瑾!」

  李慕白聽了孫正禮這幾句話,他既慚愧又傷心,便嘆了口氣,聽孫正禮再往下說:「後來,聽說張玉瑾要到鉅鹿縣找我師父拚命,我師父很發愁。我跟我師妹可不怕張玉瑾,我們就向他老人家說:『你老人家別發愁,張玉瑾來,有我們去擋他。擋不過我們到南宮請慕白兄幫助。』可是他老人家總覺得有你跟我師妹比武求親的那件事,不好再叫你們見面。而且他老人家又恐怕女兒與人爭鬧,倘若出了舛錯,自己對不起那孟家,所以他老人家就帶著老婆兒和閨女走了。

  「我知道我師父的為人。我師父並不是就怕了張玉瑾!他老人家雖然不似早先那樣好勝,可是憑張玉瑾那小輩,他老人家還沒怎麼放在眼裡。他老人家就是打算把老婆兒和閨女送到宣化府孟家,然後他老人家再去迎著張玉瑾拚個死活,他老人家的心我知道。可是,自從我師父攜家去後,半年多也沒有音信,後來我才聽人說,原來他老人家是死在望都榆樹鎮了!」

  說到這裡,五爪鷹孫正禮不禁揮淚哭他的師父;李慕白在旁也慨然長嘆。又聽孫正禮擦著眼淚往下說:「我當時很哭了一場,想要立刻就到望都,看看他老人家的靈柩,並看看我師母、師妹到底到了宣化府了沒有。可是李兄弟你是知道我的,我家中一點產業也沒有,只仗著給人家教拳,一節淨幾兩銀子吃飯,所以我總湊不上盤費。去年冬天,我的教拳的事兒也散了,我想要到北京來找盟兄弟冒寶崑找事,才好容易湊了點錢。借了匹馬,離了鉅鹿,先到望都榆樹鎮哭了我師父一場;後來又到宣化府,才知道我師母也去世了;師妹也走了,不知下落。

  「當時我非常著急。後來倒是那短金剛劉慶在背地裡對我說:『你不要著急,師妹是到外面尋找孟二少爺去了。』並說在望都葬埋我師父和把我師母師妹送到宣化,多虧有李兄弟你幫助;所以我跟劉慶對你非常感激。那時就聽說李兄弟你在沙河打敗了賽呂布魏鳳翔,在北京打敗了金刀馮茂和瘦彌陀黃驥北,名氣很大。我就想到北京來,一半找事,一半會會你。

  「不料短金剛劉慶他一死兒的留住我,叫我等到年底。他在孟家鏢店把賬結了,他就辭工,然後叫我幫他送師母的靈柩回鉅鹿。我當時也覺得這事是義不容辭,就在宣化府住下了。住了不多的日子,忽然那天就去了一個姓史的胖子,名叫爬山蛇史健……。」

  李慕白一聽史胖子在去年冬天,也到宣化府去了一趟,他就不禁暗笑。想著:史胖子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?為這些與他不相干的事東走西跑?

  孫正禮又說:「史胖子是我師妹俞秀蓮託囑他,特到宣化府來接我師母靈柩的。我們見了史胖子,才知道孟二少爺已死,我師妹在北京殺死了苗振山,她現在已回鉅鹿家鄉去了,並知道李兄弟也回到南宮,我這才放了心。史胖子在宣化府住了有一個多月,他因見只是一口靈柩,有我和劉慶我們就可以給運回去了,所以他說還到別處有事,就走了。

  「直到今年正月底,劉慶才運送我師母的靈柩南下,並到榆樹鎮起了師父的靈,將他老夫婦一同運回鉅鹿祖墳去安葬。同去的並有永祥鏢店的許玉廷和兩個夥計,為是回來時好到高陽黃土坡,起那孟二少爺的靈運回宣化府。我因見他們去的人並不少,我又急著到北京來找事,所以我就沒跟他們南下。我一個人騎著馬到北京來了,現在由盟兄弟冒寶崑給我在四海鏢店安頓了一個事情,終日也很閒散。

  「我本不知道李兄弟你又到北京來了。是因剛才冒寶崑回到鏢店裡,他對我說李慕白來了,現在住在德嘯峰家,剛才在街上把他打了一頓。他叫我來找你給他出氣。我聽了只是笑他,就特來這裡拜訪李兄弟。一來是謝謝李兄弟幫助葬埋我師父,照應我師妹的恩情;二來我是要跟李兄弟打聽打聽,那瘦彌陀黃驥北和這裡的德嘯峰的兩家仇恨,究竟是由何而起?到底是誰曲誰直?」

  李慕白聽孫正禮說了這一番話,他曉得俞老鏢頭夫婦的靈柩,已由短金剛劉慶給送回鉅鹿;孟思昭的靈柩亦將由宣化府的鏢頭許玉廷等給運回去。對於死者,他現在是完全放了心。只是孫正禮提到向他道謝的話,李慕白未免心中有些慚愧,而且傷感。又想:「史胖子既然在宣化府見過了孫正禮,那麼自己與俞秀蓮、孟思昭三人之間的那段恨事,孫正禮也未必不曉得,不過他不好意思對自己提說罷了!」如今孫正禮又問到德嘯峰和黃驥北的事,他不由勾起心中怨氣,於是很憤慨地,就把德嘯峰與黃驥北結仇的經過,以及黃驥北的笑面狠心的卑劣行為,都原原本本詳細對孫正禮說了。

  不想孫正禮原是性情直爽,好打不平而且急性子的人,聽了李慕白的話,他就氣得面上變了色,跺著腳說:「這還成!北京城這大地方,能叫黃驥北這個東西任意橫行嗎?憑白的就陷害人?不瞞李兄弟說,我來到北京才半個多月,黃驥北那東西就請我吃了三次飯,送我兩次銀子。我知道他這麼拉攏我,是必有用我之處,所以他送給我的銀子,我都沒動用。現在我才知道,原來不但黃驥北那個東西不是人,連我的盟兄弟冒寶崑那小子,也跟著他們欺凌婦女,陷害好人。我這就回去,回去先跟冒寶崑絕交。然後我拿上刀和銀兩,去找黃驥北,把他送給我的銀子扔還他,還要跟他鬥一鬥,替德五爺──我那個慕名的朋友出這口氣!」

  說著,孫正禮站起他那高大雄壯的身子,立刻就要走。李慕白就上前一把將他揪住,說:「孫大哥,你先不要急躁,聽我還有話跟你說呢!」孫正禮覺得李慕白揪他這一把,力量很大。他一面看李慕白那削瘦的臉兒,一面又是驚訝又是佩服,心說:到底是李慕白有本事,有力氣,不怪他連直隸省的金刀馮茂也給打了!

  當下李慕白又請孫正禮落座。他就說:「現在德嘯峰在獄中,我們無論如何也要多多地忍事。尤其黃驥北,那個心底奸險,最難鬥的人,譬如我李慕白跟德嘯峰是生死之交,我不會找著黃驥北把他殺死,給德嘯峰出氣嗎?而且黃驥北若是死了,也就沒有人再花錢託人陷害德嘯峰了。但是不行!把黃驥北殺了,不但於德嘯峰無益,而且他的案情還許更要加重!」

  李慕白才說到這裡,五爪鷹孫正禮就瞪著眼睛反駁他道:「你跟德嘯峰是好朋友,這是誰都知道的,你若殺了黃驥北,自然又得連累了德嘯峰,可是我跟德嘯峰卻素不相識。我想找黃驥北去鬥一鬥,是因為我聽著這件事情太教人生氣。我就是惹了禍也累不了別人!」

  李慕白依舊勸慰他說:「我知道,孫大哥你是個俠義漢子。可是你要打算跟黃驥北去鬥一鬥,現在還不是那時候。你跟冒寶崑現在也不要立刻就絕交。」

  孫正禮氣得搖頭說:「你不知道,冒寶崑跟我是同鄉,早先我們常在一處,才拜的盟兄弟。可是後來我就知道他常常不做好事,我就不願再見他的面。這回我來北京投他,實在是生計所迫,沒有法子,我並打算由他結識幾位北京城鏢行的朋友。現在我知道他竟壞到這樣,我還認識他這樣的盟兄弟幹什麼?我憑著一口刀,走江湖賣藝也能吃飯呀!」

  李慕白略想了一想,就說:「泰興鏢店,那是令師俞老鏢頭當年在北京保鏢之所,現在那裡的老鏢頭劉起雲,與令師還是舊交,我也與他相識。孫大哥得暇可以拜訪拜訪他,再提一提我,我想他一定能約你在他的鏢店作鏢頭,那又比在四海鏢店強得多了。你同冒寶崑也不必提說見了我的事,跟他還暫時敷衍,因為他們現與黃驥北等人不定還懷著什麼心,還想要怎麼坑害德嘯峰的全家。你若能聽些消息來告訴我,我也可以作個準備。

  「總之,我此次到北京來營救德嘯峰,到處都是仇人,沒有一個幫手。如今孫大哥你既在這裡,沒有什麼好說的,你只好幫助我盡力將德嘯峰營救出來,並把他的家口保住。因為德嘯峰夫婦待秀蓮姑娘也頗有好處,你幫助我,就如同幫助你師妹是一樣!雖然咱們現在並不懼怕黃驥北;他若太逼得咱們沒有路的時候,自然還是要跟他拚命。不過現時還是得忍就忍,只盼德嘯峰的官司結了案,然後我李慕白是有恩的報恩,有仇的報仇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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