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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五


  坐在車上,李慕白心中十分痛快,暗想:「這許多日我為俞秀蓮的事,一點辦法想不出,如今竟把這孟思昭找到了;而且還是這麼一個武藝超群,生性慷慨的人,真真堪為秀蓮姑娘之配。雖然他現在極力逃避,不願與秀蓮姑娘成婚,但那是他自覺窮困,無力迎娶;並且錯疑了我與秀蓮姑娘彼此有情,他不忍使我終身傷心失意。但實在看起來,他並沒忘掉俞秀蓮姑娘;不然他什麼姓不可以改,何必單要用俞秀蓮之『俞』,孟二少爺之『二』呢?」這樣一想,恨不得再把孟思昭抓住,決不讓他走,然後等到德嘯峰帶著秀蓮姑娘來了,就叫他們成婚。自己就算把對於秀蓮姑娘的牽掛,乾乾淨淨地了結了,當下催著車快走。

  少時,到了鐵貝勒府,李慕白先到馬圈裡去找小俞。據馬圈的人說,小俞出去還沒有回來。李慕白就囑咐他們說:「我先見二爺去。小俞若回來,千萬別讓他走,趕緊叫我去!」於是趕緊去見鐵小貝勒。

  那鐵小貝勒見李慕白今天是特別的高興,就笑著問道:「我看你今天的臉色太好了,許是喜事臨門了吧?」李慕白聽了,不勝驚詫,問道:「二爺,你這話是從何處說起?」鐵小貝勒笑著說:「昨天我接到了德嘯峰的一封信,他說,他快回來了,並有神槍楊健堂,與一位俞秀蓮姑娘同來!據他信上說,這位姑娘乃是當代一位女俠,早先曾與你比武定情,現在這位姑娘到北京來就是為找你。嘯峰打算到了北京之後,就給你們撮合成了一件美滿的姻緣。」

  李慕白聽了,卻不住笑,又嘆口氣道:「二爺不知,這件故事長極了。並且今天我來,也是想求二爺幫助我解決俞姑娘之事?」於是就先把俞秀蓮的家世說了一遍。又說到自己如何受了同學席仲孝之騙與秀蓮比武求親,後來因知她已定婚配,自己便灰了心。不料,在北上途中,又遇見俞氏父女為仇人所圍,自己拔劍相助,殺傷俞老鏢頭的仇家女魔王何劍娥等人,因此又牽連上了官司。後來俞老鏢頭被陷投監,因仗自己出力營救,俞老鏢頭方才出獄。出獄之後的次日,又在路上得病墮馬,竟因此死在半路了。自己幫助俞氏母女,把老鏢頭葬埋,就送他母女到宣化府孟家。卻不料到了那裡,才知道那俞秀蓮姑娘的未婚夫婿孟思昭,已於年前避仇出走,不知下落。

  鐵小貝勒聽李慕白詳細曲折地說到這裡,他就不禁嘖嘖地讚嘆道:「這位俞俠女真算是紅顏薄命了。慕白,像這種叫你空歡喜,枉貪戀,卻一點得不著實惠的事兒,我替你怪難受!」

  李慕白卻正色說:「不然,二爺還不明白我的心情。我對於這位俞姑娘,雖曾有過一番癡心,但自從曉得俞姑娘已許了他人,就再無非分的想念了。尤其後來聽說那孟思昭乃是一位少年俠義之人,我只有盼望設法尋著那孟思昭,使他夫妻團聚。所以我自從來京之後,每見著江湖朋友,必要詢問那孟思昭的下落。尋訪了半載有餘,直到今天,我方才把那孟思昭找到!」

  鐵小貝勒連問道:「這孟思昭是在北京了嗎?這人的人才武藝怎樣?」

  李慕白說:「這人比我還要小兩歲,可是武藝高強,劍法更是出色。我曾與他比過武,我使出了全身的武藝,只能與他打一個平手。他的輕功恐怕還要比我高一頭。總之,此人是我到外面來,第一次遇見的有本領的人,與那俞秀蓮姑娘相配是毫無愧色的!」

  鐵小貝勒聽得十分出神,連說:「既然你把這孟思昭找著了,何妨把他請來,我也瞧一瞧他的武藝到底怎樣?過兩天德嘯峰把那位俞秀蓮帶來,咱們就叫他們成親。不但你心願了結,我們也算作了一件好事。」

  李慕白笑道:「這個孟思昭倒是已然被我找著,可是因為我沒有抓住,他又跑掉了!」

  鐵小貝勒一聽,疑惑他是故意尋自己的開心,面上剛露出不悅之色,就見李慕白帶著微笑,探著頭說道:「鐵二爺,你猜這個孟思昭是誰?此人非他,就是二爺府上的刷馬的僕役,小俞便是!」鐵小貝勒聽了,不由吃了一驚,就說:「怎麼?那小俞會有一身好武藝!」

  李慕白說:「武藝實在高強!我在二爺跟前敢說一句大話,這孟思昭的武藝,也就只有我還能敵得住他;若是什麼黃驥北之流,到他手中,便非輸不可。」於是又說自己那天與鐵小貝勒比劍,小俞在旁看破自己的劍法,並且向鐵小貝勒指點招數,那時自己就注意上了他。後來他蒙面到廟中盜劍,與自己交手,逃去。次日他又把寶劍送還,因此相識。自己病中又多虧他日夜服侍,因此自己與他的友情,親如兄弟一般。不過他對於他的身世來歷,也彷彿諱莫如深。自己屢次要替他設法,不便他再作那刷馬的賤役,他總是攔阻住,彷彿惟恐略一揚名顯身,就被人注意,就會引出什麼禍事似的。

  直到今天,他知道俞秀蓮要到京城來,他特別覺得興奮、慷慨,力勸自己應納俞秀蓮為妻,並且說他就要往江南去,從此也許永不北來。由此,自己才看出他的神色可疑,驀然抓住他,問了他幾句話。不料他真個神色大變,脫手逃走。自己想他回頭必要回來,所以特來見二爺,以便商量辦法,將此人穩住,促成他們的婚姻。

  鐵小貝勒聽了這些話,不禁有些臉紅,說:「我真是有眼無珠!這小俞在我這裡將近一年,我會看不出他是個好本領的人!這若叫外人知道,豈不要恥笑我嗎?」李慕白說:「並不是二爺識不出人來,實在是孟思昭隱得太嚴密;二爺怎能想到馬圈裡會有這樣的英雄呢?」

  鐵小貝勒點頭說:「這些話,我全明白了。你跟孟思昭,你們都不愧是禮義分明的剛強漢子,據我想:孟思昭不但在宣化府惹下了仇家;並且他的心中必另有難言之隱,所以才隱名埋姓,在我這裡住著。他聽了你跟俞秀蓮姑娘的事,他想著你們一定是彼此有情。他雖然是那姑娘的未婚丈夫,可是他自量無力迎娶,而且不忍令你終生傷心,所以你一指破了他,他就跑了。據我想,他既然走,就決不能再回來了。等到姑娘來京,若是她本人也願意嫁你,你也就無妨娶她。只算孟思昭把親事退了,又被你娶過來,細說起來,這也不算是什麼越禮!」

  李慕白冷笑道:「禮上縱使勉強說得過去,但義氣上太難相容。我與孟思昭若是不相識,或者還能夠從權辦理;可是現在我不獨與孟思昭相識,並且他曾將我由病救起,我不能報他的恩,反倒要霸佔他的妻子!我是禽獸,也不能這樣作。現在我非要把孟思昭尋回來不可。否則即使俞姑娘來到北京,我也不去見她的面!」

  鐵小貝勒見李慕白說話這樣激昂慷慨,心中不禁佩服,就笑著說:「既然這樣,別的話都不必提了,咱們就是設法把那孟思昭抓住就得了。小俞這孩子也真有意思,瞞了我這些日子,等我見著他,我還要考究考究他的武藝到底是怎樣高強呢!」於是叫得祿去囑咐馬圈的人,小俞若回來時,千萬別叫他走。並且問問誰知道小俞平日有些什麼去處,趕緊去把他找回來。

  這裡鐵小貝勒又與李慕白談了一會那黃驥北和什麼張玉瑾、苗振山的事,少時便叫李慕白在這裡等著,他就回內院歇息去了。李慕白就在這小客廳坐著,等候把那孟思昭找回來。信手由架上抽出一卷書翻閱,直把書看了兩遍,還不見那孟思昭回來的信息,李慕白十分不耐煩,就想到別處再尋他去。

  這時,鐵小貝勒又來到屋裡,看出李慕白著急的樣子,就說:「慕白,你也別著急,即使孟思昭從此走了,再也不回來,那也不要緊。將來俞姑娘來了,叫她自己尋她的丈夫去。」李慕白聽了,暗暗嘆氣,心中非常後悔,當初不該對小俞說出自己戀慕秀蓮姑娘的事,現在弄得事情越發難辦了。假使秀蓮姑娘現在就來北京,自己應當怎樣向她去說呢?

  此時,鐵小貝勒叫廚房預備了酒菜,就與李慕白對坐飲酒暢談。本來孟思昭和俞秀蓮的這些事,在鐵小貝勒覺得又好辦,又新奇;可是李慕白的心中卻總不能把此事放下,所以酒也飲得不高興。直到黃昏的時候,得祿又到馬圈裡去問,回來說是:「那小俞始終沒有回來。」鐵小貝勒就擎盃向李慕白笑道:「我看這個小俞是不回來了,只好由他去吧。只要你居心無愧就是了!」李慕白點頭,默默不語,又飲了兩盃酒,便撤去盃盤。

  此時,鐵小貝勒已帶著醉意,又同李慕白喝著茶,談了一會閒話,他就說:「慕白,你今天不用回去了,這裡有住的地方!」李慕白搖頭說:「不,我還要回去看看去,也許孟思昭在家裡了。」鐵小貝勒說:「既然這樣,你就回去吧,明天你再來,反正我這裡你放心。只要是他回來,我就不能叫他再走!」說著,倚在一張榻上打呵欠,李慕白曉得鐵小貝勒是身體疲倦了,於是就告辭走了。

  出了府門,天色就黑了,雇上一輛車回到法明寺去。一進廟門,只見落葉在院中亂滾,一種淒涼景象,著實令人心中難過。李慕白很盼望現在那孟思昭就在自己屋內,可是看著屋內卻是黑洞洞地。走到近前,拉開門進去,就把燈點上,忽見壁上只剩了一口寶劍。鐵小貝勒送給自己的,曾經孟思昭盜去過一回的那口古劍,卻不知去向了。李慕白不由一驚,又見桌上筆硯縱橫,有一封信放在那裡。

  李慕白趕緊展開,近燈去看,只看上面草草寫著幾行字,卻是:

  「慕白大哥,兄走後,弟即返回將寶劍取去,即日離京他去,望兄勿枉事尋找可也。弟連年流浪,父母俱不能見面,俞氏女子與弟雖有婚姻之名。但早無夫妻之分。兄如與之有情,即請聘娶之可也。弟此去恐暫不北返,他日有緣,再為見面。即此代作拜別! 俞二草上。」

  李慕白一看,不由有些氣忿,暗道:「孟思昭,你這簡直愚弄我!難道你以為我李慕白就不是男兒好漢嗎?」遂就把那封信扔在一旁,坐在櫈子上,不禁呆呆地發怔。

  在小俞是趁著李慕白往鐵小貝勒府之時,他又轉回到廟中,把那口寶劍拿走,並且給李慕白留下信柬。當日,他因為身邊沒有路費,並未出京,約莫在深夜四更時候,鐵貝勒府中就出了一件異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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