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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


  于是,更加紧的走,越走越气,胸口都觉着疼痛,及至来到前门一看,已经关上了城门,原来已经过了三更,他就更是着急,扒上了马道,到了城墙之上,又翻下城,这才重返到前门以外。他想起受醉眼神狮之骗,白白进了一次城,白白耽误了半天工夫。真是,我不如他,他这样毒恶险辣的人,说不定牡丹今夜就许要遭他侮辱。因此更气忿,走得更急。

  这时前门外一带繁华的胡同,也因夜渐深,而灯火阑珊,天空的闪光划得更紧,霎时间,他来到了刚才的那饭庄,先在门外仰面一看,楼上的灯光已全灭了,更无弦鼓之音。他就不禁更为吃惊,走进了门去,只见那掌柜的正在跟几个大伙计在一起结帐,算盘乱响,看见他来,全都发出来十分的惊骇之状,裘文焕连气也不暇喘一喘,就急问说:“楼上那些人全都走了吗?”

  掌柜的回答说:“早就走了!”

  裘文焕又问,“刚才,醉眼神狮走后又来了没有?”

  掌柜的说:“你问的是耿大爷吗?他后来又来了一趟。”

  裘文焕瞪眼问说:“他同来了什么人?”

  掌柜的说:“同来了一位年轻的姑娘。”

  裘文焕不由得将脚一跺,说:“咳!牡丹真傻!怎就会眼睁睁的受他这个骗!那么……”

  大声地问说:“他们现在全往哪里去了?”

  这掌柜的赶紧扔下算盘走过来,摊手说:“这位大爷先别着急,听我慢慢说……”

  裘文焕却不住低着头叹息说:“咳!咳!你快快告诉我吧!”

  掌柜的说:“你第一趟来的时候我就看出你跟他们是对头,我们这儿有一个伙计,他知道你的大名叫裘文焕,你这些日跟那些镖师,跟醉眼神狮,全是对头。刚才你要不是看在我的面上,早就跟他打起来啦……”

  裘文焕又长叹,说:“你快说刚才的事吧!”

  掌柜的说:“我也不怕得罪他们了!我也不想再叫他们照顾了!刚才,你走后,约有一个钟头,他们就骗了个年轻的好人家的姑娘,听说名字是叫牡丹。牡丹进门上了楼,就怔了,因为她来是听说裘文焕在这儿被人打伤,她一看,没有你,却都是些混混儿,跟无赖,那佟三老爷也显露了原形,要拉人家叫嫂子,吓得人家直哭,旁边的大伙儿直乐。醉眼神狮就又说什么:裘文焕刚在这里受了重伤,现在又抬回店里去了。所以那姑娘哭哭啼啼的跟着他又走了,我们在旁边看着,明明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假话,玩的都是圈套,骗人家老实姑娘,叫他们大家开心,可又都不敢说什么,因为他们都是翻了脸就能打人呀!……”

  裘文焕不待掌柜把话说完,转身就急急走出,飞快地跑回了他所住的那客栈。这时天际的沉雷已经打开,闪电如在空中燃起了一把一把的烈火,暴雨已倾盆而下。他向这栈房的伙计一问,竟是一点什么事儿也没有,到他自己的屋中去看,不但没有牡丹,尤无一丝可疑之处。他就更是气忿,焦心,抄起了的那口单刀,冒雨出店,直奔宝兴店,闯进了柜房,就找醉眼神狮。而这柜房里的伙计们却都说:“醉眼神狮大爷自从下午出去宴客,直到这时候也没有回来。”

  裘文焕更加惊疑,拿着刀冒着雨,他就又走出了这宝兴店,徘徊于大雨之中,也不知向哪里去救牡丹,杀那醉眼神狮,他的眼泪不禁随着暴雨,汪洋的流下,擦也擦不干。忽然在闪电之下,他看见了街西的白墙上,有几个文字是立轩镖店,他想,说不定这里有人知晓醉眼神狮那小子的下落?这镖店的大门已经关上了,推也推不开。

  他一耸身就跳过了墙去,见北屋有灯光,窗上人影晃晃,他就猛过去拉门,提刀进屋。屋中的几个镖头都光着膀子正在推牌九,一见有人持刀进来,齐都吃了一惊,有的就赶紧去抄家伙,裘文焕却把手中的刀一晃,说:“朋友们!我不是来找你们,我是跟你们打听打听醉眼神狮狗东西,现在在哪里了?”

  这里的几个镖头定了定神一看,一个瘦长身材的更显惊讶,说:“呀!姓裘的,朋友,原来是你呀?”

  裘文焕却不理这人,他一眼看见旁边有一个胖子,正是刚才跟醉眼神狮一同在那饭庄聚宴的。这家伙现在又跑到这儿赌钱来啦?他要不知道醉眼神狮和牡丹的下落,还有谁晓得?当下,裘文焕就如老雕遇着兔子,蓦地一进身伸手把他抓住,钢刀往他的脸上一蹭,怒目厉声说:“你快告诉我!”

  这胖子吓得几乎瘫软了,旁边瘦长身的却摆手说:“姓裘的朋友!你先别欺负我的二弟,我名叫敏金钢庞立,他名叫飞太岁庞轩,咱们大概见过面,全是朋友,有话好说。不必这么急!”

  裘文焕却跺脚说:“我怎能不急?庞轩他都知道,刚才醉眼神狮那恶贼行使骗术,骗走了我的牡丹!”

  旁边有个小伙计高声地说:“裘大爷你将我们二掌柜放开,我来告诉你,你大概不认识我吧,我就是牡丹——二丫头的同院邻居汤老妈的孙子……我叫汤小牛!”

  裘文焕说:“啊!”遂即将飞太岁庞轩放了手。

  汤小牛说:“我还正要找你去呢,因为,刚才我们二掌柜回来,一说那饭庄情形,我就猜出牡丹因为跟你好,她才受了骗!”

  飞太岁这时才缓过颜色来,说:“刚才的事情我真不明白,我只是佩服醉眼神狮真有两三下,他说把牡丹弄来,果真把牡丹弄来……”

  裘文焕更发急地问:“你们快说!他现在把牡丹弄到哪里去了?”

  庞轩摇了摇胖脑袋说:“我可惹不起他!”

  敏金钢庞立即说:“就把实话告诉他也不要紧,因为那件事本与我们不相干。”

  汤小牛却抓起一件蓑衣来披上,跳着说:“来!裘大爷跟我来!我带着你去。”

  当下裘文焕不再逼问庞氏兄弟,却急同汤小牛出了屋。汤小牛又不会越墙,开门就费了半天的事,才算在愈下愈大的夜雨中,走出这镖店。汤小牛就带着裘文焕又走进了一条胡同——这里原来也是一些烟花柳院。

  雨中的这胡同里,门还都半开半闭的,门前挂着什么院、什么馆、什么清吟小班的玻璃灯,大多数还没有熄灭。裘文焕心想:竟把牡丹骗到这里,莫非是将她卖了作妓女吗?

  这更可恨了。于是拿着刀就指着说:“在哪一个门里?在哪一个门里?”

  汤小牛指着说:“还得进那边的胡同呢!”

  这话说出来,模糊不清,因为他不能够张大嘴,他一张嘴,雨就往他的嘴里去灌,这时的雨是更大了,他披着很厚的稻草蓑衣都已淋透了,汤小牛不禁浑身打颤。裘文焕却依然很气忿,雄赳赳,顺着刀往下流雨水,汤小牛就在前拐过了一个小胡同。突然,看见墙角站立着一个人。

  这小胡同既狭且黑,里边的雨水,稀泥,深可没胫,但是在这胡同口,因为斜对面有一家妓院,门前有个写着“情春院”的灯,灯光透过挂着雨水的玻璃灯罩,斜照到这里,这里站立着一个人,撑着一把纸伞,顺着伞边,雨水流泄如注,伞底这个人很奇怪,穿着蓝布短衣裳,胡子很长,背已经驼下去了,年纪大概已很大,可不知在这里干什么。他不住地扭着头来看裘文焕,裘文焕也觉得这老头子很奇怪可疑,就横刀问说:“你是干什么的?”

  汤小牛说:“走吧!你还管人家在这儿干吗?这多半是这一带的窑子租来的更夫。”

  老头儿也没有说话,还不住瞧着裘文焕,裘文焕却跟着汤小牛,脚涉雨泥,进了这小胡同。

  这小胡同似是个死胡同,没有一点灯光,但闪电在天空上蓦地一划,立刻四周就跟白昼一样。看见这里有一个小门,汤小牛指着说:“牡丹就在这儿啦!我是听庞轩刚才回去的时候说的,我早就知道这儿不是个好地方。醉眼神狮把牡丹骗到这儿。心怀不良,我本来就想到这儿救她。可是我知道一定不行,裘大爷你加上点儿力气,赶紧跟醉眼神狮去拚,要不然,牡丹今儿早上准逃不开他的手……”

  在小胡同里说话,风倒没吹着雨往他嘴里灌,可是他这话也还没说完,裘文焕就手抡单刀冲破了暴雨,猛蹿到墙上。墙上太滑,站立不住,他就跳到院里,咕咚的一声。他来这里,可不管脚步的重轻,看见北屋里有灯光了,他就提刀向屋内去闯,这时屋里就发出来醉眼神狮的大笑之声,说:“哈哈!果然来了!裘文焕你这小辈还算有点胆,竟真个敢给你神狮爷送喜酒,认一认你爷爷新纳的娇娘!……”

  裘文焕“咚”的踹开门进了屋,只见屋中,闪闪的钢刀有六七口,都正在等待他前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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